丹下典膳从容笑道,“中山君,眼下形势如此,该怎么办?”
骅哈哈一笑,唤岩平右四郎过来,道:“你给你的叔父带句话,就:‘若他晓事,就和牛岛镇雄一样,尚可活命。若他不晓事,多摩郡豪强帮派一百三十余首级的血还没干。”
丹下典膳适才命令扈从武士去拦截信使的事儿,他边儿上全听见了,此时见骅一脸的云淡风轻,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竟似压根儿没有那件事一样,心中犯疑,很怀疑骅的表情和语气都是装出来的。他见骅没穿官服,不知其身份,没有听他的话,转脸去丹下典膳。
“中山君所言,即我之意也。郡代丞,就麻烦你去一趟罢。”
岩平右四郎大跌眼镜,心道:“冈部藩定是遣人去江户求援了。瞧他两人这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竟似全都没将这件事放心上?……,我却是不信!如今天下贪腐横行,只一八州巡捕就能平定?”
他心里这一嘀咕,就表现出踆踆的模样来,虽不敢违抗丹下典膳的命令,但往岩佐组大本营院门走时,难免时走时停,时而还偷偷回头,窥伺丹下诸人。几个幕吏把他的表现收眼底:“此人这一去,怕是不会复返了。……与其放他进院,何不留为人质?”
“他只是个侄子,又不是亲子,留下何用?还不如派他去传个话,让岩政太郎知道,我已遣人去追冈部藩的信使了。”丹下典膳负手立边,看着岩平右四郎敲开了宅门,又着他侧身从门缝里挤进去,宅门随后关闭。惊鸿一瞥的功夫,隐约瞧见宅内确有不少持兵挽弓的大汉。
丹下典膳忽然一笑,道:“真是没有想到,冈部藩竟会遣人去江户找‘援军’。”
这时堀部安兵卫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之错也。早知如此,当初进城的时候就该留下几个人,把守四面城门。”
丹下典膳摇了摇头,道:“非卿之错,错我。怪只怪我等情报不周,只知道岩佐组、冈部藩的飞扬跋扈,没有访到他们的胆怯懦弱。”
岩佐组这边聚众顽抗,冈部藩那边遣人去江户求援。跋扈嚣张的表面之下,可不就是胆怯懦弱的的本质么?想来,他们应是知道了多摩郡斩首一百三十余口的事情,因惧被诛,故行此举。就算岩佐组可屠戮,可是冈部藩乃谱代大名啊!丹下典膳又岂敢无故杀之?
丹下典膳的意思,只是想如对付牛岛镇雄一样,逼岩佐组咬出藩部幕后的藩官和豪商而已,若非如此,也不会先多摩郡找牛岛。真要想搞冈部藩的话,进城后就直扑藩城了,又岂会给他们负隅顽抗的准备时间?本来打算是:用张弛之计对付多摩郡代,用打草惊蛇之计收拾冈部藩。
牛岛镇雄是外地人,如无根之木,又无谋,好收拾,搞掉他之后,再挟“大胜之威”来收拾冈部藩这条“惊蛇”。只是万没料到,冈部藩和岩佐组胆小至斯!不止成了“惊蛇”,进一步,成了惊弓之鸟。——从这个方面来讲,可以,冈部藩的胆小才是导致眼前局面的根原因。
堀部安兵卫皱着眉,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问道:“现该怎么办?”
“疏散周围民众。叫远处围观的百姓们各回其家。……命诸人全部下马,备战。分出四队,将岩佐组牢牢围!余下诸队集结待命。去把各里村的里长、村长找来,命他们配合三番队那些人去集柴火、枯枝等诸般易燃之物,并找几根大木,预备用来撞击宅门!”
丹下典膳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一幕吏问道:“何时动手?”
“不急。”丹下典膳望了望天色,日头虽已西移,还是很热,他道,“等江田君他们回来再说。”
诸队的队长接令,分出几个人,将远处围观的百姓赶走,把坐骑牵到村外,找个地方,剩下的八十多人先将村中的民户都劝出去,随后分出两部,一部列队丹下典膳身后,另一部各选定岩佐组外易於进攻之处,善使刀,精通肉搏战的居前,擅用长矛、大枪的列后,精擅射术的或爬到树上、或攀到隔壁人家的屋顶上,居高临视岩佐组。
骅内心惊叹:“到底是幕府直属部队,一切都井然有序,毫无纷乱之态。”
这一番布置,村中是人声沸腾,热闹非常。
喧闹的声音也传了岩佐组。有人鬼鬼祟祟的登高窥伺,见围观百姓都被赶出村外时,还没什么反应;接着再到村里的住户也都被撵出村外时,有些不安;再到见幕府诸队分成两部,一部待命,一部将宅院包围,皆开始擦刀调弦后,更加不安;再又等到见幕府武士带着几个人搬来一堆堆的木柴,放到宅院墙外,又抬了三根大木丢到地上后,这个窥伺的人再也按捺不住、急忙下去了,一溜烟地给岩政太郎报讯去了。
宅外树上的专职负责监视院内的岗哨把这人的举动得一清二楚,大声往下报告:“窥伺吾等的岩佐组家奴跑了,大概是给岩政太郎报信去了!”树下有人,立刻将这条情报传递给丹下典膳。
丹下典膳不以为意:“且由他去!”
……
日头西落,晚霞满天。火烧云布满西天,染红了里中宅院,染红了丹下典膳诸人。
村外,一人飞跑来报:“江田君回来了!”
随着江田武左卫门回来的,还有两个人。
江田把他扔到丹下典膳面前,道:“主公,这就是岩佐组和冈部藩的两个信使,城外十多里处被我们拿下的。问过他们了,只派了他们两人去江户。为稳妥起见,我留下了几个人,命他们继续往江户方向。”
丹下典膳示意扈从武士把这两个信使拽起来,打量了几眼,见他俩发髻凌乱,鼻青脸肿,显是吃了不少苦头,道:“两位既被冈部藩委以送信求援的重任,想来定是冈部藩、岩佐组的心腹了。”
这两人不说话。
“我也不为难你们,只借你俩一样东西用。”
江田以为他说的是求援信,忙从怀里取出,呈交上去,道:“这封就是冈部藩的求援信。”
丹下典膳点了点头,接过来,也没看,继续问那两个信使:“你们愿意借给我么?”
只见其中一个道:“吾乃冈部藩士,板仓稻木。今任务失败,辱没主君,不愿多言,唯一死尔。望阁下成全吾切腹之请。”
丹下典膳见此人不惧生死,知道此人乃是真武士,也不废话,正色恭敬道:“既然如此,吾愿为君介错,成全君の武士名誉!”
而一旁的另外一人,乃是岩佐组分子,就是混口饭吃的,哪能真切腹:“我招了。”
板仓切腹后,丹下典膳:“以武士之礼,送去冈部藩。”
旋即对岩佐组分子道:“你要想活命,也简单,只需回答我两个问题就即可。我只怕你不肯老实回答。”
“阁下尽管请问,只要能饶小人一命,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问题是:院内有多少人?”
“小人走时,院里共有六十多人。”
“第二个问题是:都是什么人?”
“有岩政太郎的族人,有门客、奴婢,有从铁矿冶坊里召来的流放刑徒。”
“刑徒?”丹下典膳心中一动,暗中想道,“难怪院中的那些壮汉不似寻常侠勇,原来是铁矿刑徒。”
刚才岩平右四郎进宅时,他趁机向院里了一眼,时间虽短,却也发现守院中的那些壮汉似格外有一股死气。这种死气,大多只会出现彻底不把死当回事儿的亡命徒身上。他以为这些人都是岩佐组豢养的死士,如今来却应该就是铁矿刑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