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摩城郊,远处野中的妇人、孩童确定了道上的这支军马是郡兵。见队列整齐,车上装满了不知道什么物事,堆积得如小山也似,似是刚打了胜仗。他们壮起胆子,沿着田垄从野上过来,想到近处仔细看看。
还没走到路边,有眼尖的妇人看清了车上装的东西,吓得一屁股坐倒地上,惊骇之余,没忘了孩子,一把将孩子拉到怀里,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只见前边一长列的车上撞载得尽是血淋淋的人头。人头尽皆散发,有的人头上还留着月代头发型,横七竖八地堆垒在一处,把车填塞得满满腾腾,车缝里滴滴答答地还在往下边滴血,洒了一路,恐怖骇人。
又见走在队伍最前头的百十兵卒剽悍粗蛮,竟是人皆手持首级或腰带人头。此地离多摩城不远,这些妇人此前见过郡兵。若论骇人,以往她们见过的那些郡兵却又哪里比得上眼前这支?
乡下本来就消息闭塞,妇人对郡中的人事变动又不感兴趣,加上骅又是初至,这几个人妇人却没人知道郡中的郡代已然换了人,更不知道这支兵马乃是骅所部。
浦源西助对山本重国说道:“多摩狼狐多,暮色将深,天时已晚,乡人多归于家中以避野兽,这几个妇人却持铲镰、携孩童在茫茫野上寻吃,此必是家无男子、釜无余食的孤寡贫寒之人。总队长,可给她们些粮食,告诉她们我等是郡代的亲兵部曲。”
浦源西助这是要给骅扬名,敌人的首级可宣扬郡代之威,给妇人孩童粮食可宣扬郡代之仁。
山本重国点头应诺,他率带的诸将里蓝染右介最是相貌堂堂,便即令蓝染去野上分粮。
蓝染右介取了些军粮,去到野上对这几个妇人说道:“汝等休要害怕,我等是新任郡代中山君的部曲,刚在高地山剿灭了一股贼寇,斩获五千余。”
又指车中人头:“那些都是贼之首级。”
他知乡间野妇无知,恐怕不会知道骅是谁,又详加解释,叙述骅的出身和之前的功绩,“郡代乃前尾张织田氏家臣中山守捉的子弟,后从八州巡捕巡按八州,诛贼除恶,功常第一。前郡代牛岛知道么?就是被中山君郡代驱逐的。有中山君来贵郡为郡代,汝等以后可以安枕无忧了!”把粮食分给她们,温和地笑道,“天晚了,野外有狼,你们快点回里去吧。”
这几个妇人千恩万谢,拿了粮食,带着孩童目送山本重国等远去,这才归乡回村。回到村中,免不了要去相熟的人家说一说刚才的见闻。
如此这般,山本重国率领讨伐队走了一路,为骅宣扬了一路的威德。为了能更好地扬威宣德,他们在入夜后即停下了行军,就地露营歇息,待到天亮,乡人们从家里出来后才接着继续行军。
次日下午,将至郡城,遥已可见城郭。
山本重国命部队稍停,把各部营将召集过来,令他们重整队伍,以能以最佳的姿态出现在多摩町民的面前。诸将得令,各自归回本队去整顿部曲。
重整过队伍,三繁佐修带部居前,蓝染右介压阵,山本重国、浦源西助、泊村佐阵等率部行在其中,辎车在外,精卒在内,千余人旗帜鲜明,耀武扬威行至多摩城外。
山本重国等率部出兵时,除郡代所寥寥数人知,满郡城吏民皆不知,今见其军归,初以为是贼,后知是胜军凯旋,沿途的乡人奔走相告,观者如堵。多摩之前数败,前数月尝一日三惊,骅至未及一月而竟获大胜,杀贼“数千”,缴获二十余车,町民雀跃欢呼。
郡中的吏员、豪强、武家至此方知前日郡代遇刺身亡却居然是计谋,无不惊诧。
山本重国在昨天获胜后就遣快马回多摩送捷报给骅了,骅转告与郡丞成田隆孝、郡主簿新村卫黄知晓,二人欢喜无限,当即就对骅说:“等讨伐队诸君凯旋,我等将与郡代共同出城迎之。”
讨伐队诸部归来,骅率郡丞、郡主簿出城迎之。
郡城内外来看胜军的百姓多不可数,人头簇拥,欢声雷动。
岛崎胜勇、内藤隼三等谨慎警觉地从卫在骅之左右,拦阻热情的百姓太过近前。前天才刚出现行刺的事件,他们不得不提高警惕。
在郡门外,骅迎到了山本重国、三繁佐修、蓝染右介、浦源西助、泊村佐阵诸人下拜行礼。
骅把他们一一扶起,笑对他们说道:“诸君辛苦了。”
山本重国请他去看斩获,他却不看,带着山本等先去看军中的伤者,抚问慰劳,随后,他示意岛崎胜勇把他的乘车驾过来,登於车上,扶住车辕,对列在郡前的七百余兵卒大声说道:“汝等劳苦功高!我已令营中给你们备下了醇酒好肉,今天可以破例在营中饮酒,等会儿我也会去营中,与诸位把酒同欢。”
七百余兵卒齐举矛剑,同声呼道:“甘为主公效死!”
围观的百姓下蓦然闻此近千人同声共呼,见其铠甲耀目,矛剑如林,尽皆震服。
高地山在郡城西北,对山本重国来说,他们可以选择从西门入城,也可以选择从北门入城,按理说,郡代所在城西,他们应该选择西门,离郡代所近,骅可以少走些路,但他们却选择了北门,这却是骅给他们的密令,乃是因为郡中之豪强、武家多居城北。
北门内不多远有一个村,村中民大多姓多摩。
多摩家原来是“大化革新”后的多摩郡初代郡代,因有庶子留在此地,其后世子孙中遂多有以多摩为姓,遂成大族,其族人遍布多摩郡。
此时,在村中的一座高楼上,正有数人临栏凭眺。
这数人或老或者壮,最中间的这人年过五旬,身着黑色的丝衣,腰围美带,长须飘飘,正聚精会神地看骅迎接山本重国诸将,见诸将负甲携兵,行动矫捷,虎虎生风,显是俱为悍将,然而到得骅面前却皆跪拜如羊,不觉说道:“我听说郡代从八州巡捕诛暴除恶,每每当先,是丹下爱将,先前闻他被刺身亡,已疑之,今其部凯旋,果然是在用计。”
又见骅不看斩获,先抚慰兵卒伤者,又说道,“郡代非常人也。”
这个老者即是多摩氏的族长,名叫多摩相泽。
站在他左右的这几个人两个年过四十,是他的弟弟,一个年约二十七八,是他的长子。他共有子三人,二子、三子皆碌碌,唯此长子干练果决,年少时便闻名郡中,最得他的喜欢。
他的这个长子名叫多摩相耀,长一米六五,也算相貌魁昂,仪表不凡。
听到父亲称许骅,多摩相耀说道:“郡代年轻早贵,待人却很谦谨。郡代初任时,相乐介优请他饮宴,我陪坐席侧,相乐君数次盛赞他的诛恶之功,他都谦虚自抑,把功劳悉数归於八州巡捕和部众,酒宴罢了,相乐君送他与我出府,到门口,他两次请我先行。我当时还想:他功劳赫赫,却怎么这般谦恭?怀疑他的战功是怎么得来的。今见其出迎部曲,方知此人实能得众。”
相乐介优,是郡府次簿。
多摩郡大姓有五,武家士族三,豪强二。三个武家分为柳川氏、多摩氏、相乐氏。柳川氏在郡里的名气最大,家声最响,势力也最大,多摩氏其次,相乐氏再其次。
多摩相泽点了点头,眺望郡外,忽然喟叹。
多摩相耀问道:“父亲,缘何突发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