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川荣吉顿了顿:“吉闻郡代今日校场选拔,威信并立,兵法云:‘赏如日月,信如四时,令如斧钺,制如干将,士卒不用命者,未之闻也’。经由今日,郡卒必定就能为郡代所用了!郡代豪猛,郡卒勇士,以郡代之明,使勇士击贼,何愁不破?贼若破,则多摩安矣!是故,吉为多摩人贺多摩郡!”
在座的诸人闻言,彼此顾视,表情各异。
山本重国微笑、浦源西助失笑、蓝染右介想笑没有笑。黑崎一本眨了眨眼,心道:“这人挺能说。”原田军兵卫嗤笑,心道:“不止貌丑,还是个能阿谀的。”
骅看似面色如常,只是却收回了搀扶宫川荣吉的手,先退后了两步,然后徐徐笑道:“郡卒多不堪用,经今日比武沙汰,留存的只有三百余步骑,以此击贼,虽我将明,怕亦不足用也!”
“此事何愁!”
“噢?宫川君有何高见?我愿闻之。”
“吉有两策献给郡代。”
“何两策也?”
“吉不才,昔在乡中,好结交侠客,郡北诸山谷中的群盗里有数股盗贼之贼首与吉皆是旧识,吉愿为郡代去招降之。此数人均积年老寇,久在山中。得此数人,郡代可知山贼底细。此其一。”
“其二呢?”
“如今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多摩境内多有流民。这些流民无衣无食,但有斗升之米,便可招募而来。郡代可遣人分去各町村,以谷米招募之,择其年轻力壮者充入部曲。如此,既充实了部曲,又避免了他们在饥寒交迫下投贼,也算是间接减弱了盗贼的力量。此其二也。”
在座诸人听他说出此两策,山本重国等人微微颔首,黑崎一本心道:“他认识几个山中的贼首?这人表面看来貌丑身短,却原来也是个豪侠之徒。”
诸人对宫川荣吉均有改观,只有原田军兵卫依旧嘴角蔑笑。原田这个人其实不拘小节,没甚心眼,对什么人都能接纳,唯独对好阿谀拍马之人没有好感,觉得这种人臭不可闻。
宫川荣吉接着说道:“以郡代之英明善谋为首领,以彼贼首数人为内应,以扩充后的郡卒为前驱,再以郡代之家兵义从为压阵,以此击贼,必能破也。”
骅大喜,复上前两步,将之扶起,说道:“君认识山中的贼首?”
宫川荣吉这次顺着骅的搀扶站起身来,答道:“正是。”
“愿为我去招降?”
“正是。”
“不怕被贼留在山中?”
“主公不以吉鄙陋而辟用之,待之以门下书掾的高位,吉赴汤蹈刃尚不足以报主公的厚爱,何况入山中招降诸贼?”
“好!”
骅亲切地拍了拍宫川荣吉的双臂,低着头对他欢笑,心道:“招募流民为郡卒之策并不出奇,他却居然认识几个山贼,并肯为我去招降?这可真是太好了。”令侍卫在堂外的亲兵:“为宫川君上席、案,奉汤水。”
宫川荣吉见骅喜笑,也欢快地笑了起来,笑对骅说道:“吉明日就去为主公招那几个贼首,见到他们后,吉得先给他们行个礼,感谢感谢他们。”
“感谢感谢他们?却是为何?”
“若无此几人,便无吉为郡代召贼首之策,若无此策,吉这会儿怕早就被郡代逐出堂外了!又哪里能得入席、饮汤的待遇!”
他说的一点没错。原田军兵卫厌恶阿谀之徒,骅亦不喜,先前“郡卒只存下了三百余骑,以此击贼,怕不足用”这句话正是为了试探宫川荣吉之才,宫川荣吉的回答如不能让他满意,为了照顾多摩相耀的面子,他固然不会将之当场逐出,可以后却也会对宫川荣吉这个“只会阿谀”之人“敬而远之”了。如今既得宫川荣吉愿为他招纳山中贼首之言,那么宫川虽然阿谀,却也值得礼敬了。
骅被宫川荣吉说破心思,毫无尴尬之色,哈哈大笑,笑顾多摩相耀,说道:“多摩君,我闻高明之士所结交之人往往也是高明之士,君是高明的人,君友果然也是大才,而且诙谐幽默。”
宫川荣吉也算是多摩郡北大姓,他本人又好结客,有计谋,多年前便有名于郡中,为郡人所知,按说早就该出仕了,而不是在乡间做个足轻组头,却在骅辟除他前一直未得入仕,不为别的原因,只因他的身高相貌。
“夫好容,人所好也”。岛国学唐制:“容,用也,和事宜之用也。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莫与大焉”——视凶丑之人为不祥。
而华夏至宋之前,秦汉乃至魏晋南北朝、隋唐,取士讲究“书言身判”——相貌、谈吐、书法,以及判事之能。较之长美壮丽之人,貌丑之人本就很难入仕,即便入仕也无威严,会被人笑话。到了宋代才有所改变,指的身体健康,无残疾即可。
宫川荣吉貌丑,而且个矮,这要是个寻常的长吏,在见到他的丑貌之后可能会改变主意。不再辟用他为吏,骅却半点也无此顾忌,即按照辟书上之所言,辟除宫川荣吉为郡代所门下书掾,现在见识了其才能,又提拔他为书役次长。
先辟多摩相耀为书役长,再又辟宫川荣吉为书役次长,骅接连任用的这两个多摩本地人都是有些缺陷、不被前任郡代所用的。这既是骅不拘一格用人才,也是不得不如此。主要骅自己是没落武士出身,背景不够硬,岛国又是阶级固化的社会,人才都在大族里,所以只能矮子堆里拔将军。
话说回来,多摩相耀和宫川荣吉也算是一对难兄难弟了,一个家声不好,一个长得矮丑,要非遇上骅,恐怕他们就算是急切地想要入仕,也是遥遥无期。难怪他俩交好。
他俩交好一是因同病相怜,再一个则是因脾气相投:两人均是性格格爽朗之人。宫川荣吉虽然矮丑,颇有豪爽气,说次日去替骅招降山贼,等到次日一早起来,他就来辞别骅,要去山中。
这时天方蒙蒙亮,骅刚起来不久,正在院中洗漱,见他来辞,丢下用杨柳枝做成的牙刷,吐掉盐水,随手拿巾擦拭了嘴,指了指晨空,笑道:“天尚未大亮,君即来请辞去山中,何其早也!”
“为明君效力,披星戴月尚嫌不够,况乎早已鸡鸣?”他冲骅作了一鞠躬,豪爽地说道:“吉此即行矣!主公请在府中稍候,少则三两日,多则四五日,荣必将那几人带来拜见主公。”
“山中路险贼多,君一人去可行否?要不要我遣几个人从君同去?也好卫护君之安全。”
“不必!吉昨来郡城却非是一人来的,带了有四五个保谷村壮士,有此数人从行足矣!”
“好!我就在府中静候君之佳音了。”
宫川荣吉按刃仰头,哈哈一笑,辞别骅,转身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