骅的心思的确没在这上边。他负手仰望暮色,转看西边的天空,落霞如烧,心道:“幕府不如华夏有常备兵役,而是以旗本主干的军役募兵为主,如果合力在江户还好,现下将军将之分为三部,分屯各地,这流民之起怕是势所难免了。”
骅复眺郡北,目光穿过浓浓的暮色,随着掠空向西飞过的归鸟,似看到了数百里外、绵亘在落日下的秩父山脉与起伏绵延的支脉山谷,说道:“我自莅任以来,尚未行巡诸代,不行诸代便不足以知郡内诸町、村的人、物、城防,不知人、物、城防就无法‘知己’,不能‘知己’就无法御贼。我原本就打算等整编过郡兵、稳定住多摩城的城防后便行一遍余下的郡中诸下代所,以做到对郡中的虚实尽皆心中有数……。”收回目光,指了指成田隆孝手中的檄文,接着说道,“恰好幕府传檄,令我‘守好多摩’……我决定明天就行巡诸代去。”
“明天行巡?”
“不错。”骅笑对多摩相耀说道,“多摩君,你是我的东道主人,此次行巡,你与我同行吧。”
多摩相耀是本地人,土生土长,熟悉地理人情,有他同行路上会很方便。他恭谨答道:“郡代行巡,下吏忝为书役长,本该前导。”
“成田君,你也与我同行。山本君,你就不必跟我同去了,我走后,郡兵、城防就委托给你和广本君了。”
成田隆孝、山本重国应诺。
多摩相耀说道:“宫川荣吉轻侠好交,他与郡中诸代所的豪侠多有交往,若有他同行将会事半功倍。郡代,要不等他从山中回来后再启程行巡?”
宫川荣吉是昨天早上走的,他走时说少则三两日,多则四五日必归。
骅沉吟了下,考虑到郡兵刚刚整编完毕,城防也是才接管到手,为了能进一步地稳定一下多摩的局势,晚走几天也是可以的,当下说道:“好,那便等他几天。”
多摩郡分东南西北四区,骅这次主要行巡北区3町24村。
骅曾随丹下典膳走过,但只是走马观花,未曾深入调查,只对这几个町村的地貌和民情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了解不深,对这几个町所吏员的能力尤其更不了解。
打仗也好,治理地方也好,靠的都是人。他这一次行巡就准备把重点放在对北区这几个吏员能力的考察、了解上,并且为了能更好地了解这几个町村的吏员,他决定此次微服私行。
黑崎一本谏言他:“郡内不太平,前番方遇刺,郡代此行最好还是不要微服的好。”
骅笑道:“前遇刺,吾破一股贼,今若再遇刺,当再破一股贼。”
话虽说得平淡,充满自信和豪气。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自信,他不是轻脱孟浪之人,对此次微服行巡还是做了妥善的安排,不但带多摩相耀、成田隆孝两人同行,而且还决定带上泊村佐阵、蓝染右介、三繁佐修。
有多摩相耀为向导,有蓝染等从行侍卫,他们此行又不会去钻山沟,走的都是大道,不会遭遇大股的寇贼,顶多碰上些许劫道的蟊贼,安全自是无忧。
山本重国等也想跟着骅去,护卫他。骅没允许,多摩的城防、郡兵刚入手中,山本重国等均是统兵的心腹将校,不可擅离,需得留下配合广本兆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宫川荣吉归来,即可出行。
却连着等了五天,不见宫川回来。
宫川荣吉走时说的是:少则三两天,多则四五日。这一去五天,不见归来。多摩相耀与他交好,不免就为之担心了。他对骅说道:“宫川君一去五日不归,耀深为之忧。郡代,耀斗胆,请君遣些人去山中找找他吧!”
骅笑道:“宫川君说:少则三两日,多则四五日。三两日也好,四五日也好,不过是个约数,再等他一天就是,何必着急遣人去寻呢?”
“不然,郡代有所不知,宫川君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多年前他出外游学,走前对我说:‘三年后必归’,他走的那天是四月十五,果然到第三年的四月十五就回来了,守信至此!他这回去山中,说最多四五天回来,肯定就不会超出五天,如今已经五日了,他却仍旧没有归来!”
多摩相耀面带深忧。
守信,是武士的美德,一诺千金、尾生抱柱、商鞅立木等等。骅倒是没有想到宫川荣吉竟也是这样一个守信的人,出外游学三年,依照当今的惯例,关东八州这些人文荟萃、文武醇厚的地方都是应该去的,足迹遍布几个州,少说也得上千里,可三年后却能如约而归,这很难得。
被多摩相耀这么一说,骅也有点为宫川荣吉担忧了。宫川虽然说他要去招降的那几个山中寇首是他的旧识,毕竟现在是“寇首”了,手下各有一帮贼寇,见面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山中的寇贼很多,不止这几股,要是遇到别的寇贼就更不好说了;再且山中林木茂密,虎狼熊罴种种猛兽俱有,即便没碰上别的寇贼,要是碰上一群野狼或几头虎熊,也很不好说。
骅当即叫来山本重国,令他从郡兵里挑几个精明能干、勇武过人的马上出城去山中找宫川荣吉。这一等,又是三天,派出去的人纷纷归来,却都没有能找到宫川荣吉。
这天下午,最后一拨搜寻者归来,报与骅,仍然是一无所获。
骅嗟叹不已,心道:“唉,这宫川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与宫川是初识,两人没甚感情,对此也只是惋惜而已,见多摩相耀哀戚悲伤地坐在席上,又想道:“不管怎么说,宫川是他推荐给我的,且,我也任他为我的书役次长了,他此去山中是为我而去的,而今生死不知,很可能已丧生贼手、或殒命虎吻,我不能不没有表示。”即作出戚容,长叹说道,“我与宫川君虽是初见,然一见如故,数日前他自告奋勇去山中时,我甚壮其胆色,却未料到他这一去竟下落不明!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是我误了宫川君!”
他召来侍立堂外的原田军兵卫,令道:“备一份厚礼,遣人送去宫川家里。”——这却是安家费了。
原田军兵卫接令,躬身退出。
多摩相耀坐在堂上,双手紧握,仰面闭目,泪水顺着眼角淌下。
骅安慰他,说道:“虽未找着其人,也没有见到其尸,山里很大,林木又多,也许只是没有找着,却不见得是宫川君昌出了什么事。君毋要太过悲伤。”
多摩相耀慢慢摇了摇头,哽咽说道:“宫川君必是殒命山中了!不是郡代误我,却是我误了他也!哀哉宫川,痛哉宫川!”以袖掩面,伏地恸哭,边哭边道,“宫川君!我向郡代荐你,是欲与你同附郡代之骥尾,以共建丈夫之功业,今君却弃我而去,消逝於山林,失踪於石泉,是我误你,是我误你啊!痛哉宫川,哀哉宫川!君既已逝,留吾一人,天下虽大,茕茕独立。”
多摩相耀没几个知心的朋友,最知交的就是宫川荣吉,要不然他也不会当被辟为书役长就向骅举荐宫川。宫川如今却因他的举荐而失踪山中,想及此,他怎能不心痛如绞?痛失良友,痛失良朋,此时虽是下午,堂外阳光灿烂,他却不胜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