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回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将肩头那个血人丢在地上,天权跪在一旁:“主子,人带回来了……”
似乎等了许久,顾怜睁开眼睛,缓缓走了出来。
听到顾怜的声音,地上那个血人挣扎起来,又哭又骂:“顾怜,你这个欺师灭祖的……”
他的怒骂还未出口,便被站起来的天权一脚踩断手臂。
顿时,惨叫声代替了怒骂。
顾怜在这声惨叫声中笑了:“齐乃尔齐师兄,真是……好久不见……”?
他不过是错了一眼,竟叫齐乃尔得了手,杀了小槐。
顾怜恨之入骨。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大了。
接过天枢递来的小锤,顾怜蹲下身子,轻声道:“说来,你不知道吧,你的师父,齐川,就是死在我的手中……”
世人都说他不会武功,身娇体弱。
正是这样,齐川才从未将他放在眼中。
顾怜记得,那也是他第一次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地设计。
先是派人在江岭的饭食中放入使人致幻的药物,让江岭整日噩梦缠身,不得安寝,得到消息后的齐川果然心急如焚,欲前往五越岭探望。
而后顾怜在半路上佯装生病,拖慢行程。
顾怜知道,齐川性子急,又急于见到江岭,定然会丢下他们一众人独自前往,到时候他让心腹在途中设伏,置齐川于死地。
可惜齐川武功太过厉害,第一次计划失败了……
失败的消息传来时,顾怜手脚冰凉,心如死灰。
他知道,只要齐川回过神,仔细想想,定能猜到自己便是幕后凶手,届时自己的下场,不会比梧桐苑那些人强多少。
顾怜现在想想,都觉得不由自主发抖。
他没有时间犹豫,暗杀不管用,顾怜便决定亲自去。他果断留下替身,和沈暮一起悄然赶往五越岭。
他们紧追慢赶,终于在山脚下追上了齐川。
顾怜还清楚记得,那时齐川满眼诧异,似乎不可置信:“你不是病了吗,不好好养病,追过来做什么?”
他满眼的嫌弃的样子让顾怜记忆尤深……
“那一夜,我们在野外升起篝火,打算第二日上山……”
顾怜无视齐乃尔眼中的愤怒,接着道:“我本来是想迷晕他再杀了他的,可惜,他太警觉,中途就醒了,我没办法,只好捅了他几刀,然后顺手举起旁边的石头,砸了下去……”
顾怜笑了。
他没告诉齐乃尔,在他捅出第二刀时,齐川醒了过来。
他没有问为什么,满眼悲伤吐出一口血。
那样狠绝的人,在他面前,落了眼泪。
顾怜当时怔住了,他脸上的狠辣尚未褪去,带着点不知所措的迷茫。也就在空隙,齐川的一掌,正正打在他的胸口。
顾怜当时就吐出一口血来。
他生了气,顺手拿起旁边的石头,在沈暮制住齐川时,狠狠砸了下去。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到沈暮哭了。
他哭着问:“阿怜,你哭什么呢?”
那时顾怜才发现,他已满脸是泪。
顾怜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他们将齐川的尸骨丢入林中,看着它被野兽蚕食殆尽,看着那个令人恐惧一辈子的人,就这样尸骨无存。
顾怜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到了队伍中。
恰逢那时孟宜也来五越岭探望江岭……
后来,齐川尸骨被发现,便是孟宜替他摆脱了嫌疑。
只是午夜梦回,顾怜常常梦到齐川濒死前的那一眼,他不明白,齐川分明有杀死他的机会,为何那一掌只用了三分气力。
顾怜很困惑,很不解……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有朝一日,他会疯了似的挖出齐川的骸骨,葬在长生殿下才能安然入睡。
可惜这些,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齐乃尔已经怒不可遏:“顾怜,你欺师灭祖,不得好死!”
顾怜一声嗤笑:“我欺师灭祖?不知是欺的哪门师?灭的哪家祖?”
他和齐川,可没有师徒名分。
顾怜拿着小锤轻轻敲了敲齐乃尔的脸颊,状似无奈道:“你说你,仇人都能找错,活着做什么,我要是齐川,定然后悔收你这个徒弟……”
冰冷的小锤在脸上游走,带着些毛骨悚然的刺激,齐乃尔寒毛直立,不敢说话。
“一边怀疑江岭是杀了你师父的凶手,一边感谢江岭的收留和扶持之恩,很痛苦吧?”顾怜嘻嘻一笑,凑到齐乃尔耳边:“为了报恩,把自己心上人拱手相让的滋味不好受?”
齐乃尔猝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
顾怜低声道:“蠢货,我都给你机会了,你居然不敢私奔!你若是当时带着简姐姐私奔,简姐姐也不会死了,不过也是,有你这样的心上人,也不怪会落得如此下场?”
齐乃尔再也听不到其他的话,他怒吼着向顾怜扑去,像是想要与顾怜同归于尽。
可惜,身上的软筋散效力并未散去,齐乃尔没有力气,他软绵绵的威胁更像是一场笑话,逗得顾怜哈哈大笑。
“为人,你罔顾恩义,忘恩负义;为徒,你报错师仇,辜负师恩;为仆,你一心二主,不忠不义;为爱人,你薄情寡义,懦弱无能,你这样人,怎配活在世上!”
顾怜笑够了,也不再和他废话,拎起小锤狠狠砸了下去。
顿时,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房内。
等玩闹了片刻,顾怜看着奄奄一息的齐乃尔,蹲下身子,面带笑容。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将当年的仇怨都尽数发泄完毕,说出了自己最后一句话:“说来,你心上人的滋味,真不错……”
说罢利落干脆落下最后一锤。
齐乃尔睁着双眼,带着满心的不甘失去了呼吸。
他的双眸中,倒映出半张满是血迹的脸,脸上的笑容更是说不出的古怪,似在激动,又似在欣喜,就像恶魔爬上人间。
确认齐乃尔没了生息,顾怜站起身脱掉被鲜血染红的外衫。
“去把尸体处理掉!”
天权听令从门外走进来,在齐乃尔身上又补了两刀,随后一言不发拖着尸体走了出去。
顾怜净了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重新跪在了沈暮灵位前。
天枢趁此时机禀报:“主子,天阙来信,他们与曹珏的人交了手,虽然没有杀了曹珏,但一支毒箭射中了曹珏……”
天枢说不下去了。
若是其他人还好。
但那是神医曹珏,一支毒箭,在曹珏面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徒遭人嘲笑。
而嘉阳派更是诡计多端。
原本天璇千方百计打听到宋棯安的躲藏地,可就在进去的一刹那,满院中的火药将三百多精兵都送上了天。
天璇也被埋葬在那里,天枢讲着,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顾怜静静听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了口。
“天枢,出城吧!”
顾怜顿了顿,又道:“替我给程越带句话,就说……往东走,出关去,越远越好……”
天枢似乎意识到什么,泪流满面:“主子,属下拼死护着您,我们杀出去……”
他们天罗地网也是江湖有名的暗杀组织,倾全组织之力,天枢不相信拖不住嘉阳派片刻。
顾怜摇了摇头,颇有些心灰意冷。
“迟了,我刚才试了试,放在宋子殷体内的蛊虫已经没了,他应该早就有防备。我动了,宋子殷那边会立刻察觉,到时连你都走不了”,早在魏朝阳提醒的那时,他就知道已经迟了。也是自己太过自信,居然相信宋子殷会被困在这里三日。
不过这样也好……
输的彻底,才不会想着留得青山在。
只是可惜了自己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下到宋子殷身上的蛊,还未发挥作用便被拔除。
顾怜不用想都知道,既然宋子殷身上的蛊虫失效,那就证明他下在宋棯安、魏朝阳身上的蛊虫都被人拔除。
神医曹珏,果然名不虚传。
是他小看了曹珏的医术。
天枢忍不住哽咽。
顾怜却很平静。
他伸手将沈暮的灵位取下,细细摩挲片刻,然后毫不犹豫丢入火盆。
“主子……”
“替我告诉他,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这局我输了,没什么好伤心的,让他不必替我报仇……走……”
顾怜不甘心。
他筹谋十年,好不容易才坐上少主之位。
却一朝棋错,这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不过,他纵使败,也要败得漂亮,顾怜眼神狠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天枢见状,也不再劝,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地牢的宋子殷仍然在闭着眼睛打坐,似乎对外界的微妙变化一无所知,只是须臾,他吐出一口黑血,捂着胸口皱了眉头。
“主子……”
宋随满眼焦急,蹲下身子察看掌门的情况。
“毒?”
宋随怒不可遏:“他们居然敢用毒!”
宋子殷摇了摇头,似有所感,他抬头瞧了瞧有些静谧的地牢,低声道:“毒在灯油中……”,说着顿了顿又道:“不是李在,是顾怜……”
李在妻儿都在他手中,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李在若是下毒,直接会下在饭食中,没必要这么藏藏躲躲。
只有他那个好儿子,才会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击即中,是顾怜的行事手段。
看来他已经有所察觉……
宋子殷吃了宋随递上来的解毒丹,缓了口气。
与此同时,褚平也在城外成功接应曹珏。
在杀了十一个杀手后,褚平扛着染血的大刀,纳闷道:“青玉,你不会杀了李在全家吧,他怎么追着你不放?”
这些杀手,训练有素,个个都是高手,褚平私心觉得,这次若不是他亲自来,青玉可要吃苦头了。
曹珏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后肩中了一箭,虽然毒解了,但经过多次的追杀,伤口早就崩裂。
若不是他向来没什么表情,恐怕早就呲牙咧嘴跳起来了。
等回了藏身点,褚平这才得到曹珏受了伤,气得大叫:“李在这个王八蛋,我不把抽筋扒皮我不姓褚……”
气死他了。
他们家青玉多金贵一个人,平时连个磕磕碰碰都没有,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那么大的血窟窿,褚平看着都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钟遥身后的天罗听到后,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现在已经改名陈罗,是钟遥的贴身影卫之一。
别人没认出来,但陈罗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被俘虏的杀手,虽然口口声声借着朝廷的名义,但却是天罗地网的人。
再结合意图袭击二公子的尸体中有天璇的尸首,陈罗觉得自己八成猜出了真相。
可这件事,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顾怜毕竟是他的旧主,若是说了,那可就是滔天大罪,说不定顾怜会就此丧命。
若是不说,又对不起三公子力保他的恩情,陈罗左右为难。
“怎么了?”
钟遥见陈罗神思不属,接过他手中的纱布,关切道:“可是累了?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就行……”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陈罗心中的天平摇摇欲倾。
陈罗犹豫一瞬,再看着在那破口大骂的褚掌门,哭丧着脸将钟遥拉到角落中:“三公子……”
他有些难以启齿:“刺杀三掌门的杀手,有很多是……是天罗地网的人……”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陈罗不敢抬头看三公子的脸色。
“你说什么?”
陈罗还未缓过神,猝不及防听到有人在问,连忙道:“三公子,属下随褚掌门出城接应时看到的,是天阙带的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倏然反应过来,刚才问话的声音,好像不是三公子的声音。
陈罗转头看去,脸色顿时煞白。
只见宋棯安端着一盆血水,站在他们身后,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惊,久久没有动作。
“哥……”
钟遥也脸色煞白,小声喊了一句。
宋棯安手中的水盆“砰”一声掉在地上,一盆血水顿时蔓延开来。
这么大的动静,褚平自然注意到了。
他顾不得再安慰受伤的曹珏,快步走到宋棯安身边,将宋棯安从一滩血水中拉了出来:“怎么回事?”
曹珏也走了过来,摸着下徒弟的额头,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