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魏朝阳的问题,宋子殷正松口气,打算好好养病。
忽听地牢来报,言顾怜有异,六喜拿不定主意,这才直接禀报了掌门。
“顾公子总是喊全身疼,甚至几次疼得想要咬舌自尽,属下已经让药庐的人去瞧过,可前前后后换了五个人,都说顾公子……没生病……也没中毒……”
六喜低着头,如实禀报。
他见过顾公子疼得在地上打滚的模样,那样子,不太像装的,但药庐的人个个都说没有病,也没有伤,那只能是装的。
鉴于顾公子有前科,六喜不敢擅作主张,只能禀报。
宋子殷揉了揉额头,是了,他怎么忘了,还有顾怜这个麻烦事。
这些日子,宋子殷忙里忙外,倒真把处理顾怜这件小事抛掷脑后,若不是六喜今日提起,宋子殷都快忘了这号人。
“他哪里疼?”
宋子殷皱眉。
“说是……骨头疼……,全身骨头都疼……他说自己中毒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假,别说六喜不信,宋子殷也不相信。
宋子殷眉头越发紧蹙,他思虑一瞬,最终放下手中的册子,打算亲自去地牢瞧瞧。
虽然宋子殷并不想这么早便处置顾怜,但既然他这么上蹿下跳,上赶着找罪受,宋子殷不介意让他安静安静。
顾怜并不知自己的话被人当成了谎话。
他自从被带回地牢以来,浑身的骨头就像是被人一锤锤打碎一样,让他痛不欲生,好几次在痉挛中咬伤舌头。
且这毒一日比一日发作剧烈,时间也越来越久,顾怜险些以为宋子殷会任由自己活生生疼死在这里。
一定是宋子殷给他下了毒……
顾怜没想到宋子殷这样歹毒,为了报仇,给他下这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
可惜他被关在地牢最深处,就算喊破喉咙,也无人理会。
宋子殷来时,顾怜刚刚经受一个时辰的毒发,浑身汗津津蜷缩在角落中。也是奇怪,体内这个毒发作的时间点,好像每次在来人之前都会停止。
顾怜疼得已经不省人事,六喜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
牢房内昏暗,六喜见状连忙让人点了几盏灯,这才进入牢房,蹲下身子道:“顾公子,掌门来了……”
他这句话也只是让顾怜掀了掀眼皮。
对于顾怜的无理,宋子殷并没有计较。
宋棯安从人群中走出,蹲下身子替顾怜诊脉。
过了许久,宋棯安面色难看吐出一句:“没中毒,也没生病……”
这几乎可以断定顾怜是装病了。
顾怜显然已经很熟悉这种状况,听此只是讽刺一笑,没有半分辩驳的意思。
宋棯安说完这句话,也知道现在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低头说了句“爹,我先走了”,说罢拎起药箱,头也不回走出牢房。
在他即将跨出地牢的一瞬,耳边传来顾怜凄厉的一声,这让宋棯安的心沉了沉,不过他没再回头求情,而是径直出了地牢。
其实那不过是一鞭罢了……
顾怜也没想到宋子殷会突然发难,宋随手中的长鞭,不知是用何种材料制成,顾怜骤然中了一鞭,只觉得周身血肉如同刀割,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都如垂死的鱼一样挣扎起来。
“起来,用我过去扶你吗?”
宋子殷居高临下坐在那里,说出的话冰冷无情。
顾怜便是再傻,也知道宋子殷不会相信他,只能艰难爬起,满心不甘地被人压着跪在宋子殷面前。
“听说,你这几日寻死觅活?”
宋子殷冷笑一声,似乎被气到了极致。
这话顾怜不敢答。
他并非有意以寻死威胁,实在是宋子殷的人太过分,一日十二个时辰,不错眼地盯着他,就连他吃饭如厕也不放过。
再加上这不知道何时毒发的毒药,顾怜备受折磨,只能以死来威胁,希望获得片刻宁静。
宋子殷瞧着顾怜不知悔改的样子,越发来气。
他也不想同顾怜计较这些细枝末叶,直接在顾怜面前掷下一柄匕首。
“不是想寻死吗?”
宋子殷冷冷道:“我给你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墓地,在北郊城外,今日死,今日便可下葬,哦,对了,棺木是桐木的,不是什么好木头,但葬你绰绰有余……”
说罢端坐在座椅上,惬意地喝了口热茶。
北郊?
就算顾怜对嘉阳城不熟,也知道那里是乱葬岗,自来朝廷处死的囚犯,尸首大多丢弃在那里,是以那里中年徘徊着喜食腐肉的秃鹫,城内许多人,都不敢靠近那里。
但看着宋子殷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顾怜怒从心起,他双手颤抖,毅然抓起匕首,对准脖颈,刺了下去。
刀锋在距离脖颈不足一寸时停下,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顾怜不怕死,可他不能死。
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顾怜不相信什么“死后化成厉鬼复仇”之类的鬼话,他只相信,活着才能报仇,才能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才不会亲者痛,仇者快。
就算屈辱的活着,顾怜也愿意。
握住匕首的双手在颤抖,脖颈处已经出现一丝血痕,顾怜高昂着头,许久没休息的眼中满是红血丝,他似乎被逼到了极致。
环视一圈眼神各异的嘉阳派等人,顾怜终于受不住这种屈辱,凄厉一声:“宋子殷,你去死吧!”
随即他用尽气力,将手中的匕首向宋子殷掷了过去。
可惜力气太小,掷出的匕首未到宋子殷面前就被人打下。
而顾怜也被暴怒的六喜一脚踹倒在地。
宋子殷倒是毫不意外,他这个儿子,惜命得很,不会自杀,只会想尽办法让别人死。
顾怜仰躺在地,左肩由于六喜的压制无法动弹。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宋子殷,你想让我死,又不能杀我,真是虚伪……虚伪至极!”
他似乎恨到极致,一字一句再也不见往日的温文尔雅。
“活该,活该死全家……”
几乎在他话落的同时,牢内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六喜低着头,手脚麻利将顾怜拽起,重新压在掌门面前,由于距离太近,顾怜的话就像一颗惊雷在他耳边炸开,吓得六喜大气不敢喘,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宋家灭门是宋子殷心中过不去的心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顾怜是第一个……
宋子殷气笑了。
他接过宋随手中的长鞭,毫不留情几鞭下去,成功让顾怜闭了嘴。
待顾怜冷静下来,宋子殷蹲下身子,缓慢道:“东郊的杀手,梁庄的兵马,是你的手法,对吧”,宋子殷语气冷然:“你刺杀我弟弟和我儿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顾怜抬起头,吐出一口血沫:“要杀便杀,宋子殷……”
他话一出口,便遭来宋子殷无情的一鞭。
“第三次……”
宋子殷站起身:“这是你今日第三次直呼我的名字,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一次,我会让六喜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他的话带着不容反驳的严厉,让顾怜不自觉有些发抖。
但这个时候了,顾怜没想到宋子殷还在纠正他称呼的问题。
他很想出口嘲笑一声,但身上的疼痛时时刻刻提醒他宋子殷正在气头上,不能再火上浇油,顾怜怕疼,只能悄悄咽回口中的怒骂。
宋子殷将顾怜的神情看在眼中,有些倦了。
“我给了选择,你做了选择,公平公正,我希望,寻死觅活的把戏玩一次就够了,玩多了,小心变真的……”
宋子殷没心思再同顾怜周旋,直接道:“先是同李在合谋烧府,后刺杀青玉、小安,又在背后怂恿李在刁难朝阳,顾怜,这桩桩件件,我可有冤枉你?”
顾怜心神一颤,没有说话。
刺杀曹珏和宋棯安的事情,他认,毕竟推也推不掉,但顾怜没想到,宋子殷居然知晓他暗中怂恿李在刁难魏朝阳之事。
那条拴狗的铁链,确实是他授意。
也是他,有意无意指使李在将魏朝阳像条狗一样拴在床上。
没办法,谁让魏朝阳倒霉呢。
顾怜一直记得,当初被关在地牢时,手脚上重达数十斤的镣铐让他尊严扫地,所以为了报复宋子殷,他特意找来一根拴过鬣狗的铁链。
原本是想用在宋棯安或者钟遥身上,可惜李在太蠢,有那么多精兵强将也没抓到他们,顾怜咽不下这口气,就将那根铁链用在了魏朝阳身上。
虽然不太解气,但也让顾怜心中好受了许多。
没想到这个秘密被宋子殷知晓,顾怜咬着牙,一瞬间顿时明白,怪不得前几日被送入地牢时,一路上,自己手脚上的镣铐多了两条,每条都重达数十斤,让他行动困难。
再加上右腿伤势未愈,顾怜可以说是颜面全无,几乎是被人拖回地牢。
没想到宋子殷会为了魏朝阳而报复他,顾怜心中有些许错愕。
“不是我……”
顾怜下意识反驳。
可话一出口,顾怜便知道糟了。
如果没有证据,宋子殷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果然,宋子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六喜已经有眼色带着地牢的人撤退,并贴心关上了牢门。
顾怜这才有了些许恐慌感,但即使心中慌乱,他仍然嘴硬道:“是我干的又如何,宋子殷,有本事杀了我!”
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彻底惹恼了宋子殷。
“好……好……好……好得很!”
宋子殷闭了闭眼,连说三个“好”子,显然已是气得极致。
须臾,他睁开眼睛,拎起长鞭,精准打在顾怜的后背上。
顾怜惨叫一声,身上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不由自主想要躲避,可那长鞭却好似长了双眼睛,每次都准确无比落在他的后背上,让顾怜躲无可躲。
对于连声的惨叫声,宋子殷充耳不闻,一鞭比一鞭挥得更快,甚至快到顾怜根本来不及起身,下一鞭便如影随形而至。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内已经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黏湿的地上更是落下不少血肉,顾怜整个人鲜血淋漓,身子止不住痉挛。
他已经不知道在剧痛中昏迷多少次,又有多少次被剧痛唤醒。
顾怜已经没气力再躲避这歹毒的长鞭,他只能蜷缩一团,妄图想要减少痛苦。
“借刀杀人,背后中伤,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宋子殷发了狠,一鞭比一鞭更用力:“杀父弑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尚在病中,很快便气力不济,便将手中的长鞭交给宋随,示意他接着打。
宋随的力气只重不轻,顾怜咬着牙,十指死死嵌入身下的地砖,用以对抗背上的疼痛,可即使这样,效果也微乎其微。
由于用力过猛,有些手指头已经血肉模糊……
六喜在外听着,心惊胆颤。
再这样下去,恐怕顾公子性命堪忧,六喜不再犹豫,推开牢门,凑到掌门面前,低声道:“掌门,不能再打了,顾公子体弱,受不住……”
眼见掌门并没有让宋随停手的意思,六喜心中暗暗叫苦,顾公子也是,明明说些软话就能免些皮肉之苦,偏要逞强,说那些置气的话惹得掌门大动干戈。
骨气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少挨几鞭来得实在。
“掌门,不能再打了……”
六喜心知,掌门是想给顾公子一个教训,好让他不再做这种蠢事。
可顾公子右腿断了,这几日都病怏怏的,再这样下去,恐怕只剩下半条命。
六喜很想上去拦,可掌门在这里,六喜不敢放肆。
宋子殷瞧了一眼已经人事不省的顾怜,眼中意味不明,他这个儿子,骨头倒是挺硬,挨了这么久的鞭子,一句都不肯求饶。
宋子殷也并不想将顾怜的傲骨打断,可顾怜这次确实太过,不给点教训,怕是日后能惹出滔天大祸。
更何况,李在能是什么好人,顾怜同他在一块,迟早被朝廷拖下水。
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宋子殷沉声道:“宋随,行了……”
说着看着身子尚在发抖的顾怜,蹲下身子,朗声道:“顾少主记性好,应该不会忘了当初那未打完的五十杖吧?”
当初他警告过顾怜,如果他再对嘉阳派弟子出手,那五十杖便生死不论。
宋子殷伸手替顾怜擦去额角的血渍,冷声道:“明日五十杖后,你若还活着,我们再来谈谈这次的罚……”
顾怜艰难抬头,注视着这个毁了他一切的宋子殷,扬起面无血色的脸,扯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我等着!”
说完似乎想向宋子殷谇口血沫,但由于伤势太重,未出口便再次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