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殷哪敢再多说一句。
他这个弟弟,自小性子就执拗得很,说好听点是固执,说难听点是一根筋,认准的事情绝不会改变。
宋子殷现在还清晰记得,幼时因为这个突然出现、夺走娘亲所有目光的弟弟,他满心嫉妒,一次吵架时,脱口而出让青玉滚出去。
那时他没把这次吵架放在心上,毕竟除了青玉,他两三日便要同兄弟姐妹打一架。
吵架更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可等他从外面玩得满头大汗回到府中,这才发现府内已经乱了套。
原来是他出府之后,青玉也紧随其后出了府,自此不见了踪影……
爹带着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在城内搜索了一夜,直到天亮,爹青着脸,带着人冲向城外,果然在附近的镇子中寻到了浑身脏兮兮的青玉。
那时候青玉不哭不闹,指着东边道:“回家,要回家……”
那次之后,被爹打得半死不活的宋子殷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青玉的脑袋和别人不一样,会把所有开玩笑的当真。
毕竟没有哪一个孩子像青玉一般,不眠不休走了一夜的路。
现在听到青玉如此说,宋子殷哪敢再反驳。
他只能暗暗无奈,看来这次要委屈朝阳几日了。
褚平这次也是无话可说。
毕竟这事确实是魏霄做的不地道,瞒了宋子殷和青玉。
虽然肩负着保护朝阳的责任,褚平心中确实有些不舒服,但他也清楚,宋家和周家的灭门之仇,不是他一个外人能插话的,就算要说情,也要等青玉气消了之后。
褚平想到这,心情顿时放松起来。
也是,青玉总不能生一辈子气吧。
想通这一切的褚平顿时松了口气,也不再抵触宋子殷让朝阳暂时出府别住的做法。
不过为了让朝阳放心,褚平亲自将朝阳送出府外,宽慰道:“朝阳,你就当在温泉庄子上休养身子,别把这事放心上,你三叔就是那个脾气,等气过了就好了……”
说罢拍了拍魏朝阳的肩膀。
他瞅了瞅魏朝阳身旁的宋棯安,毫不客气吩咐:“照顾好你师兄,掉一个汗毛我都找你!”
宋棯安见状摊了摊手,大呼“平叔偏心”。
魏朝阳见此忍不住笑了。
他本来是挺难过的,可没想到等到出府时,除了他,府内的宋棯安、钟遥和周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同他一起去郊外的温泉庄子。
魏朝阳顿时难过不起来。
他很想告诉二叔,不需要这么多人,可一想到这是二叔的心意,魏朝阳便没有多说,只是有一瞬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他回望着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魏朝阳甚至想过等事态平息,他另辟府宅,离开嘉阳。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
宋棯安安排人收拾好带来的物件,推着魏朝阳回了房间。
比起嘉阳内的府宅,庄子上的房间可以称得上简陋。
即使褚平已经提早让人添置了不少东西,但偌大的房间仍然显得空空荡荡,让人看着都显得寂寥。
好在宋棯安和周嘉一直陪在他身边。
“是啊,师兄,游山玩水也不错嘛……”
反正这阵子待在嘉阳,她都快憋疯了。
自从四哥来到嘉阳派以来,整个府内的氛围都怪怪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平日里温和的二叔,都整日愁眉苦脸,眉头紧锁,就连二哥留在府内、承欢膝下这件事都没有让二叔开心起来。
周嘉待在府内,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说错什么话。
现在好了,正好可以放松放松心情。
周嘉双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师兄。
虽然说自知道婚约之事后,周嘉很是别扭了一阵,特别是看到师兄并没有成婚的打算,周嘉一度有些挫败。
毕竟哪一个女孩会在被拒婚后心中一丝责怪也无。
可再责怪,周嘉也没法否认,在她心中,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师兄在她心中的地位。
更何况,嫁给师兄,既不用离开二叔,也不用离开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整个府内,也没有人能让她受委屈,周嘉很是心动。
二叔的意思是让她考虑清楚。
可周嘉觉得,就算一辈子没有孩子,她也不在乎。
玲珑姐姐便是因为生孩子,大出血而亡,周嘉现在想想,仍然心有余悸。
那时候为了救玲珑姐姐,她把能请的大夫都请来了,包括二哥,甚至拿出了千年入参,可最后也没能救的了玲珑姐姐的性命。
可见子嗣一事,恐怖如斯。
没有孩子,也挺好的……
周嘉越看师兄,越觉得满意。
大不了日后从慈幼院挑选两三个机灵的孩童在膝下教导,与自己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她的目光让魏朝阳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恰巧这日宋棯安收到府内传来的消息,急急忙忙赶回了府,而钟遥也在得知爹病情加重的消息后,紧随其后回了府。
此时庄子上只剩下魏朝阳和周嘉两人。
而这几日,周嘉几乎日日赖在师兄身边,动不动发呆。
在周嘉又一次的目光中,魏朝阳端起茶杯,几次都没有将茶水送到口中。他心中叹了口气,终于问出了口:“看什么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周嘉顿时笑了:“我在想……在想与师兄成婚后的日子啦……”
反正是师兄自己要问的,周嘉心道,这可不能怪她实话实说。
魏朝阳愣了一瞬,呵斥道:“荒唐!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也不嫌害臊……”
这种话,也是张口可以说的。
这若是在外面,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周嘉早就看透了师兄的色厉内荏,瘪了瘪嘴,做个鬼脸,不以为意。
这算什么,她十五岁那年,还幻想着左拥右抱,和男人一样三妻四妾呢。若不是实在于理不合,周嘉都想付诸实践。
现在还不是师兄不主动,她只好出手了。
十七神情惊慌闯了进来,待看到小姐,犹豫一瞬道:“公子,府内出事了……”
虽然公子已经离开,但嘉阳派上下息息相关,若是事情为真,恐怕会牵连公子。
在魏朝阳的点头示意下,十七立刻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脱口而出:“公子,地牢发了鼠疫,掌门已经令近几日出入地牢的人不得外出,等候指令……”
魏朝阳心中一惊,脸色大变。
鼠疫?
那可是瘟疫,地牢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况且时人谈疫色变,一旦疫病扩散,死的就不止是他们嘉阳派的人,而是满城数万个百姓。
周嘉收起刚才风轻云淡的表情,脸色肃然,连声问:“二叔和平叔怎么了?二哥呢?府内现在有多少人染上瘟疫,三叔有没有办法?”
难怪二哥三哥相继回府。
周嘉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十七喘了口气,急忙解释:“小姐放心,三位掌门都无大碍。地牢内有三人染上疫病,掌门已经将这三人隔绝在地牢,有三掌门和二公子在,定然不会让疫病大肆传开。不过……”
十七脸色犹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魏朝阳一瞧他的神色,再联想到地牢的人,刚刚落下去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他半是猜测半是确定:“那染病的三人中,不会有顾怜吧?”
能够让十七露出这种神色的,除了与他们息息相关的顾怜,别无他人。
十七点了点头,面色奇怪道:“顾公子是第一个发病的,听说是前几日牢内出现了大量老鼠,不慎咬中顾公子,致使他染上了鼠疫,若非他关在牢房的最深处,恐怕染病的人会更多。”
魏朝阳听出十七的意思,顿时心惊肉跳:“已经入了冬,哪来的老鼠?”
若非人为设计,绝不可能。
可又是谁,想用这种方式要顾怜的性命?
魏朝阳百思不得其解。
十七神神秘秘道:“公子,也许是顾公子自己做的,他要拉所有嘉阳派的人一起死……”
以顾公子的行事手段,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魏朝阳眼神一肃:“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在公子严肃的眼神中,十七渐渐收起脸上的幸灾乐祸,低头道:“公子,我也是听地牢那些人说的,我觉得他们说的挺有道理的……”
十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他是在偷偷高兴,所以忍不住和那些人多说了会闲话。
可他也是在为公子鸣不平,凭什么那个顾怜做了那么多恶事还能活着,而公子呢,什么都没做,却被掌门毫不留情扫地出门。
分明是掌门偏心,偏着自己儿子,苛待公子。
魏朝阳一眼看透十七的想法,心中唯有失望。
十七自小同他一起长大,所以对于十七,魏朝阳总是不忍心说重话,上次以为十七长了教训,没想到一如既往,本性难移。
十七心中一突,急忙跪了下来,小心翼翼道:“公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说着伸手一掌一掌打在自己脸颊上,满脸懊恼,他这个蠢脑袋,怎么又惹公子生气了呢,真是该死。
纵使魏朝阳有再大的气,也难免心软:“好了,别打了,日后这种话,不得再说!”
也亏得十七是他身边的人,二叔不会随意插手,否则以十七的嘴,早不知道被丢在受罚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魏朝阳警告完,又不忘给十七解释清楚,以免十七心中不服:“顾怜已经是个死人,知道他的身份又知道他活着的人不多,现下疫病刚发,又传出这种谣言,必是有人在背后用阴招,十七,遇事多动脑,不要被人利用了。”
相信二叔也是有此考虑,才会让十七轻而易举听到这些话。
魏朝阳略有些无语。
自家这个傻十七,被人钓出来都不知道。
周嘉在旁边打圆场:“师兄,十七也是无意,你就别怪他了……”
说罢连忙问:“那我二哥和三叔有没有办法?”
十七这下不敢再笑了,摇了摇头,小声回禀:“属下打听到,三掌门本来要亲去地牢探个究竟,掌门拦不住,这才召了二公子回去,现下半夏已经入了地牢,可惜都没有什么办法……”
也不知道半夏一个人,能撑多久。
魏朝阳也不免担忧起来,小安那个性子,若是知道顾怜得了鼠疫,恐怕也会闹着进地牢,不知道二叔如何打算的。
这种时候,就不该让小安回去!
魏朝阳自动忽略顾怜会有性命之危、迫在眉睫的事实。
也果真如魏朝阳所料,宋子殷原本想瞒着这个消息,可宋棯安也不是傻子。
他管理药庐多年,对其中储存的药材可以说是如数家珍,十分清楚。在地牢多次调用名贵药材为得了疫病的病人续命时,宋棯安便敏锐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据他所知,染病的三人,都是地牢的囚犯,就算要救,也用不到这么多名贵的药材。
再派人偷偷一打听,宋棯安这才发现,那些撤出地牢的人中,并没有顾怜。
宋棯安几乎已经可以确认,得了鼠疫的三人中,其中一个就是顾怜。
他立刻提出想要去地牢的想法。
“半夏师兄一直在府内,只在医书上见过鼠疫,可我不一样,那年我同师父游历,救治过得了鼠疫的病人……”
可惜鼠疫太过厉害,当时他和师父经过那个村庄时,村里的人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零星几个,宋棯安也只救治好了两人。
现在连师父都无法确定,是他们最后改的药方子有了效果,还是那两人身强体健,扛了过来。
宋棯安有理有据,让宋子殷无从反驳。
可宋子殷没办法同意。
那鼠疫,是瘟疫,但凡不慎染上,那就是听天由命。
他怎么能让小安冒这么大的风险。
宋子殷断然否决:“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如果连小安都出了意外,他死后怎么向晨妹交代。
“爹,我一定能治好他们”,宋棯安急得团团转,鼠疫的厉害他瞧见过,发病急,不过几日,便可叫一人全身溃烂而死。
现在他多浪费一刻,便是顾怜多一分危险,宋棯安不敢耽搁。
但说得多了,宋子殷便装作头昏脑胀的样子,昏昏欲倒,让宋棯安再多的话,也只能憋在心头,不敢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