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新年伊始（一）
窗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是一年除夕到。
这日，宋子殷也没有对顾怜多加为难，甚至大方允许他休息两日，不必抄写经书。
不提顾怜如何诧异，宋子殷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顾怜震惊到失语。
“去换身衣服，，晚上随我一起去晚宴……”
宋子殷瞧了顾怜身上的素衣，满眼嫌弃。
太素了，不适合这么喜庆的日子。
他让人送来早就准备好的几套衣物供顾怜选择。
顾怜很想拒绝，毕竟他不想在宋子殷的屋内换衣服，也不想同宋子殷有任何交流。
可看着宋子殷不容拒绝的眼神，顾怜默默咽下即将出口的拒绝，瞟了两眼，随手指了一套红色金丝镶边锦袍。
宋子殷瞧了顾怜一眼，果然是孩子心性，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衣服。
他挥手示意屋内仆从退下，又看向顾怜，叮嘱道：“这两日别乱跑……”
这个意思，居然是同意顾怜出院子。
顾怜讶异一瞬，随即内心涌上无尽的狂喜。
说不定……
说不定可以找到出去的机会……
天晓得，打从到了宋子殷院中，顾怜不知有多少日连屋子都没出去过，每日看着来来往往的仆从，顾怜恨不得变成他们的样子走出屋外。
一想到即将逃离这个魔窟，顾怜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在宋子殷的目光下，顾怜咽了咽口水，压住内心的紧张，低低应了“是”。
宋子殷心中一声冷笑，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
他就知道，顾怜这种人，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不过，他也懒地搭理，顾怜不会武功，光靠脑中那些小聪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不急，他等着顾怜犯蠢……
虽然心中万分嫌弃，但等顾怜换了新衣，走到宋子殷面前时，宋子殷还是眼前一亮。
无他，颜色太好……
宋子殷很少用“漂亮”形容一个男子，但顾怜的样貌，确实当得起一句花容月貌，便是府中颜色最好的朝阳，比起顾怜来，都黯然失色。
特别是配上这种颜色艳丽的衣衫，更衬得顾怜容光焕发，光彩夺目。
难怪褚平以前总说，瞧着顾怜那张脸，再大的怒气也消了一半。
可惜，太漂亮了些，所以他总是很容易相信顾怜那些胡乱编造的鬼话。
宋子殷悠悠叹了口气。
戌时未至?，魏朝阳便已经早早带着周嘉到了正堂。
今年出乎意料的是，他到后不久，宋棯安和钟遥也结伴前来。
“朝阳，嘉嘉……”
宋棯安同以前一样，欢欢喜喜凑了上来：“欸，我给你们说啊，我和我师父，可是有了大的突破……”
他神神秘秘，显然是想让魏朝阳主动追问。
魏朝阳瞄了宋棯安一眼，伸手将宋棯安那张大脸推开，然后转头吩咐人先给准备好的瓜果糕点端上来。
他可不想在这除夕夜听师弟讲那些繁杂的蛊术。
宋棯安殷切的目光投向了师妹。
周嘉耐着性子听了一炷香的时间，在二哥的涛涛不绝之下败下阵来，她灵机一动，推着师兄满正堂逛，美其名曰瞧瞧哪里布置得不好。
宋棯安追着他们身后絮絮叨叨，活像要把一辈子的话说出来。
与他对比，钟遥就安静许多，乖乖坐在自己座位，等着晚宴到来。
褚平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
他笑嘻嘻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打趣道：“怎么不和你师兄师妹一起玩？”
这个孩子，太过沉闷，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想当年，他在钟遥这个年纪，那过的是一个风生水起，跌宕起伏。
唉，不想了不想了……
褚平转头看着迎面走来的曹珏，友好打了声招呼。
“青玉，今日怎么来的这般早？”
奇了，每年青玉都是姗姗来迟，今年倒是早了不少。
看来药童的事情果真有了着落，所以青玉才会这样放松，褚平也暗暗放下心来。
曹珏面容疏朗，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魏朝阳等人早在三叔跨进正堂的一刻就不敢再闹，齐齐喊着“三叔”，乖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曹珏左右瞧了瞧，蹙眉发话：“打扫正堂的仆从扣三个月月银……”
说着瞥了魏朝阳一眼。
魏朝阳忙低头应“是”。
他顺着三叔的视线，不出意外看到墙角不知何时落下的灰尘，心中越发一紧。
这些日子他忙着核对年前的账簿，没有仔细检查，这才出了纰漏，一想到三叔那爱干净的性子，魏朝阳顿时坐立难安。
周嘉忙给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宋棯安也连忙站出来道：“师父，不怪师兄，打扫屋子这些，是我负责的……”
年前爹就给他们划好了各自要管的事务，宋棯安向来心大，从不检查，这是他的失职，宋棯安不能让师兄替他承担后果。
曹珏一视同仁：“你也罚三个月月银……”
也是，若是其他人，仆从也不敢偷奸耍滑。
宋棯安“嘿嘿”一笑，没放在心上。
魏朝阳瞧着，只剩下满心的羡慕，不过这罚，不能让小安一个人受。他瞧着三叔的脸色，忙道：“三叔，也是我疏漏，我同小安一起受罚。”
府中这些事物向来是他主管，师弟师妹们接手不到一年，有疏漏也是正常的，是他没有仔细检验的过错。
这话让曹珏又瞥了一眼魏朝阳。
不过他还未说话，褚平便笑嘻嘻打起了圆场：“哎呀，你们是月银多的没处花吗，这样吧，你们四个人每个月罚没三个月乐银，都给我……”
说着已经招呼茼蒿记下来：“茼蒿，记得告诉账房，接下来三个月可别给错了……”
刚刚随着掌门踏入正堂的茼蒿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笑容满面应了下来。
莫名其妙失去三个月月银的周嘉……
“二叔……”
“爹……”
……
宋子殷一踏入正堂，堂内便是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褚平一脸吃醋：“哎呦呦，我怎么没这个待遇？”
都是长辈，凭什么宋子殷这么受欢迎。
褚平还待说些什么，但紧接着瞧见宋子殷背后的顾怜，立刻变了脸色，他浑身紧绷，几乎一瞬手就按在了腰间的暗器上。
“宋子殷，他怎么来了？”
褚平一开口便是满脸不愉。
宋子殷一脸淡定，仅仅三个字就让褚平无话可说：“过年了……”
褚平一想也是。
这么多年，府内也没真正团圆过，特别是宋子殷，日日盼着小欢回来。去年过年时，顾怜在牢山，也不算团圆，褚平想想，也没好意思再说难听的话。
罢了，就当给宋子殷一个面子，褚平冷哼一声，不再多话。
钟遥眼疾手快将顾怜拉到了自己身侧，几乎是将人强制按在位置上。
顾怜抬头瞧了一圈，宋子殷、曹珏和褚平三人坐在上位，右下方是魏朝阳和周嘉，左下方则是宋棯安和钟遥，而不出意外，他的座位应当就在钟遥下座。
说句实话，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坐过最末端的座位，而且还在钟遥之下。
不管是篬蓝教还是顾家，有资格坐在首位的，只有他一人。
便是顾询，回到顾家，也只能屈之他下。
所以说，也不怪他不讲情面，是宋子殷百般折辱。他不过是被逼无奈，这才选择和朝廷合作，出招自保。
顾怜垂眼，盯着桌上的饭菜发呆。
堂内喜气洋洋，宋棯安已经绘声绘色讲到了十年前他们游历时遇到的旧事。
“说时迟那时快，看着那大娘背上那柄菜刀，我师父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包扎止血，一气呵成，那个大娘一点感觉都没有，还在那傻傻问，神医，我这伤能治吗？”
伴着宋棯安绘声绘色的讲述，堂内人皆笑了起来。
周嘉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宋棯安仍然一本正经：“我当时惊呆了，满心觉得我师父有通天妙术，缠了他好几日，非要让他传给我，最后我师父实在不耐烦，丢给我一包麻沸散……”
“原来啊，我师父早就将麻沸散涂在了那大娘伤口处，然后才拔刀治伤，所以那大娘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等我师父告诉她刀已经拔出来时，那大娘满脸不信……”
宋棯安有荣与焉。
“后来呢后来呢？”
周嘉满眼崇拜：“那个大娘知道后，是不是也惊呆了？”
宋棯安笑着点点头：“旁边人说明事实后，那个大娘直接跪在地上，称我师父是神仙在世，还要给我师父立长生牌……”
那时候对他小小的心灵震撼极大，也让宋棯安开始耐下性子，学习枯燥的医术。
曹珏眼眸含笑，看着爱徒，眼中是俱是慈爱。
褚平也“哈哈”笑起来：“那时候小安偷偷问了青玉好多次，问青玉是不是神仙，哈哈哈哈~”
褚平现在想到青玉当时的表情，还是觉得好笑。
魏朝阳被堂内气氛感染，也随着众人笑了起来。
这倒真像是小安能问出来的问题……
魏朝阳至今还记得，有一年听闻妖狐故事的小安，非要拉着自己去郊外寻找话本中的妖狐，结果连府门都没出，就被师父和二叔逮了个正着。
最后两人被一起罚跪祠堂。
当然，他坐着，宋棯安跪着。
即使这样，被罚的宋棯安依然兴致勃勃想要去找寻传说中的妖狐。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美好。
魏朝阳唇边带笑，手中却不忘给周嘉挑好她爱吃的菜摆在周嘉面前。
宋棯安被平叔嘲笑，忍不住道：“还不是平叔，背地里告诉我，我师父是神仙转世，我才相信的……”
他那时候正是信神神鬼鬼的年纪，又听到平叔如此说，自然深信不疑。
褚平“哈哈哈”笑了不停。
钟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兄长还是这么幼稚的时候。
满堂充斥着欢声笑语，唯有顾怜一人，面无表情盯着桌上的饭菜，思索要不要吃。
他思虑半晌，觉得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遂大义凛然拿起竹筷，率先伸向那道暖锅菜。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怜总觉得今日的菜素了些，很合他的胃口，就连拿到暖锅子，里面也尽是些白菜豆腐类的素菜，一点肉腥也无。
这让顾怜的心情美妙起来。
可惜他高兴太早，下一刻一股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顾怜险些呕了出来。
这个味道，不会羊汤吧？
虽然他确实想给宋子殷添些堵，但恶心到自己就算了。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他现在不想干。
而不出顾怜所料，下一刻他面前的汤盅被打开，赫然是一道烩羊肉。
顾怜凭着顽强的意志压制了喉咙间的酸意。
早年间因为种种缘由，他吃不得荤腥，但这个弱点，顾怜不想暴露在人前，所以一直极力掩饰，伪造成不爱吃的模样。
有时候当着别人的面，也吃两口装装样子。
但这其中，唯有羊肉，顾怜从不吃，就连味道也忍耐不了。
“拿走”，顾怜不想多生事端，低声吩咐那个端来烩羊肉的丫鬟。
好在那个丫鬟极有眼色，悄无声息带着汤盅退了下去。
面前的烩羊肉被端走，顾怜悄悄松了口气，再多闻一下，他这几日都吃不下东西了。
不过，堂内的羊腥味却经久不息。
顾怜脸色苍白，暗道自己蠢。
正堂房门紧闭，只要堂内有羊肉，他便能闻到味道，光撤下去一盅有什么用，顾怜暗自懊恼，这下好了，得偿所愿，他真的快要被熏吐了。
钟遥虽然也在和师兄兄长说笑，但眼神也时不时掠过顾怜，马上便发现了顾怜神色有异。
他趁着兄长说话的时机，趁机低声问询：“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顾怜不想承钟遥的人情，可现在这种情况，除了借助钟遥，好像也别无他法。
顾怜犹豫一瞬，低声回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然后，再也不回来。
只要堂内有羊腥味，顾怜就不想呆在这。
钟遥误以为顾怜要如厕，低声道：“我陪你去……”
说罢已经悄悄起身，拉起顾怜离开了位置。
可惜，顾怜最终也没有说出真实原由，是以又被钟遥强硬拉回了正堂。
这味道……
更浓郁了……
顾怜摇摇欲坠，又想找个理由出去透风。
钟遥眼疾手快，低声道：“安分点，别惹得爹不快……”
今日除夕，钟遥不想顾怜又被罚。
顾怜无语凝噎。
若是这样，那可怪不得他了……
殊不知他们这些小动作，被上面三位尽收眼底。
宋子殷皱了皱眉头，压下心中的不悦，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宋家过年前后不打孩子……
褚平则完全是不想管。
反正顾怜也逃不出去，操那心干嘛。
倒是曹珏，他频频瞧了顾怜几眼，若有所思，忽然出声道：“把这道烩羊肉撤下去……”
他说的莫名其妙，让堂内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