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六年,正月初一,晨。
谭氏和小妹欣喜的看见,今天的小七精神抖擞,再无前几日的疲累不堪。
哎,昨晚儿子终于没再打了……没辙啊,夜夜笙歌,小七展现了一个独立女性对被压迫的顽强不屈。
从一滩烂泥开始反击,小七没几日就能和钱渊杀个旗鼓相当了,虽然支撑不了多久就被摁下去,但钱渊也不禁腿软,琢磨着早知如此就应该问赵文华要些百花仙酒……毕竟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啊。
大年初一向来是不迎客的,最重要的是祭祖,但钱家身在外地也不能开祠堂……有意思的是,前几年过年时即使不在松江,一家人也会遥祭钱锐钱鸿父子,但今年钱渊没提,谭氏、黄氏和小妹好像也都忘了。
钱渊本来的打算是在家宅一天,但有护卫自京中来,带来了徐渭的书信。
“二哥呢?”小妹不悦道:“昨晚就鸽子,马上就午饭了又不见踪影,不会又去军营了吧?”
“那叫放鸽子。”小七捡着两枚干果丢进嘴,“他在书房呢。”
小妹这下不吭声了,自几年前开始,钱渊的书房向来是不允许随意出入的,就连扫地抹桌都是亲力亲为。
“酸吗?”黄氏抱着孩子笑眯眯的看着小七。
“酸。”
主位上的谭氏眼睛一亮,酸儿辣女啊!
小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解释,“平日就喜欢酸的……”
黄氏抿嘴笑着偏过头来,小声说:“放心吧,有身孕前,不会让可卿、香菱收房的。”
外面热热闹闹的,书房里的钱渊却是长叹一声,“真是能作啊,无风亦能三层浪。”
这件事其实钱渊南下途中就听说了,吏部给事中上吴鹏,本部的给事中弹劾本部的坐堂尚书,这种事非常少见,奏折传开后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去年李默下狱,内阁大学士吕本临时执掌吏部完成京察,之后朝中廷推刑部左侍郎吴鹏升任吏部天官。
吴鹏是嘉兴人氏,先后督学三省,出使安南,总理漕运,平定师尚诏叛军,嘉靖三十三年回京升任工部右侍郎,第二年调任刑部左侍郎,看起来没什么明显的政治立场。
但他是嘉靖二年进士,徐阶的同年。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脱颖而出,从刑部左侍郎一跃而升任吏部天官……徐阶是不会反对的。
这大半年来,吴鹏的政治立场……所有人都看见了,说不上是铁杆的严党,但毫无疑问,他没有对峙严党的底气,各种官员任命均听命于严嵩、严世蕃……没办法啊,前任吏部天官李时言的下场摆在他面前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吴鹏遭到了本部给事中的弹劾,奏折上大骂吴鹏买官卖官……没胆子骂严世蕃,但骂骂吴鹏的胆子还是有的。
奏折一上,这位给事中立即下狱……这件事说不上大,但问题是这位官员的身份。
谷疏,嘉靖二十九年三甲进士,被发配到云贵做个小县令,直到两任六年满,考核优异被调回京任吏部给事中。
看起来一点背景都没有,但严党硬是鸡蛋里挑骨头……谷疏曾是国子监的监生,和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杨继盛是同窗,当时国子监祭酒正是徐阶。
徐阶也是一口老血喷出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正在饮茶的钱渊也是一口茶喷出来,徐渭在信中幸灾乐祸……京中流传,华亭任祭酒期间,细致入微,对成绩优异的监生极为关照……虽然嘉靖二十六年没中,但只考了两次就中,谷疏的成绩不能说不优异。
吴鹏连续三次上述请辞致仕,嘉靖帝全都留中……显然,嘉靖帝对徐阶也颇为不爽,前段时间你孙婿入京闹得京中乱哄哄的,现在他走了,你来了?
于是,接下来吴鹏开始放大招了!
身为吏部天官,掌控五品以下官员调配,这对徐阶来说没什么,但吏部天官之所以能和内阁平齐平做,凭的就是手中的京察。
去年,李默就是以京察惹出好大风波,最终自己事败罢官归乡,要不是机缘巧合,性命都难保。
京察一般是六年一度的,但问题是,去年李默是提议提前一年进行京察……为的是举起倒严大旗,那是特殊情况。
于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三,吏部天官吴鹏上书,请明年正月开衙后,例行两京的京察。
当天,嘉靖帝就正式下令,嘉靖三十六年正月十五至二月十五,南京、北京进行六年一度的京察,由吏部天官吴鹏主持,都察院协助。
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今天是大年初一,京中想必是一片惶惶……钱渊收起信纸,心里琢磨这件事对东南抗倭会不会有影响……京中那帮家伙打生打死他才不会去理会,反正叔父钱铮、老师平泉公都是持身正的人,而且又隐隐和裕王府挂钩,吴鹏不会也不敢乱来。
来回踱步良久,传来敲门声,小七推门而入,门外的小妹踮着脚尖往里看,她可不敢跟着进来。
“怎么了?”
“怎么了?”
异口同声的问话惹得两人都噗嗤一笑。
“京中又生事。”钱渊笑道:“不过和东南无关,和我也无关,只是你祖父又要用力……用力缩着脖子了。”
“你要清楚一件事。”小七平静的说:“我的依靠不是徐家,而是你。”
看看窗外无人,钱渊伸手搂着小七,“即使我和徐家决裂,甚至一战?”
“真的假的?”小七诧异抬头,“虽然我对历史不太熟悉,但也记得是徐阶斗倒严嵩。”
“与其说是斗倒严嵩,还不如说是熬走严嵩。”钱渊摇摇头,“如若不是因为你,我和徐阶之间的关系比现在要恶劣的多……”
“我和他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钱渊顿了顿才吐出一个词,“仇怨。”
“什么仇?”
“你没必要知道。”钱渊的话语冷淡下来,视线落在对面墙壁上挂着的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上,“总之,我俯仰无愧。”
沉默片刻后,小七展颜笑道:“比起一个宦海沉浮的老官僚,我信得过一个正直的刑警。”
“正直……”钱渊低头亲了口,“不敢说正直,但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小心点,别被看到……你母亲还以为你真的动手打我呢!”
“真的打啊,就昨晚没打,今晚继续!”
“东风吹战鼓擂,谁怕谁!”
“好,今晚可不准高挂免战牌!”
小七有点脸红,挣扎开道:“外面还等着你亲自下厨呢,小妹嘀咕好一会儿了。”
“好好好,等下。”钱渊坐下持笔一挥而就,稍微晾了晾将信装进信封。
特么京察管我们鸟事,随园士子都管好自己嘴巴,徐渭在陛下面前也要做哑巴,陶大临要管好冼烔那个喜欢闹事的货,另外有可能的话……叔父您能管好您的岳父平泉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