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清朗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朱阆意料中的欢呼并没有到来。
唯有瞿式耜和他身边的零星几人,缓缓躬身:“臣等愿随殿下,誓死镇守广东,绝不后退!”
而其他多数人却是神色复杂地看向丁魁楚,等待着他开口。
这一切皆被朱阆看在眼中,他心中冷然,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变化。
丁魁楚面色阴冷,心中却是好笑,他经营两广多年,在场之人多是他的同党。
能让他忌惮的,除了朱阆,便只剩下瞿式耜等人。
而大明的朝臣历经弘光、隆武旧事,早就畏鞑清如虎,绝大多数都赞同逃往桂林。
他上前一步,语气略带威胁:“臣总督两广多年,军民之事了然于胸,此番若面对李贼,我军必败。”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若你不听我的,到时候就别怪我这个两广总督不配合!
在他看来,朱阆不过是一个被他们扶持上来,连实权都没有的藩王而已!
自崇祯以来,大明已经接连死了三个皇帝,朱家子孙更是如猪狗般被屠戮。
朱家的皇室权威,在此时已经达到了冰点!
“好你个丁扒皮,你身为人臣,每言战事总长他人志气不说,此时为了避战,竟敢对监国不敬!”
出言呵斥之人披头散发,身穿军服。
此人是平蛮将军副总兵焦琏,向来忠勇,早就看不惯丁魁楚等人的做派。
“荒谬!”丁魁楚冷声道,“尔等无知也就罢了,莫要害了这堪堪立起的肇庆行在,大明死了三个皇帝,便有你们三分功劳!”
瞿式耜冷笑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丁光三心里那点小算盘,天下皆知,难道你还能避一辈子不成?”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朝政不稳,最稳妥的便是先将行在暂时迁往桂林,让大王继承大统后,再行决断!”
论吵架,丁魁楚的帮手更多,王化澄等人见吴真毓参与进来,立马帮腔。
下边吵成了一锅粥,朱阆总算是见识到了古代无处不在的党争有多么激烈。
这丁魁楚和瞿式耜,此时俨然形成了小朝廷中的两个党派。
前者多是贪庸误国之辈,后者则是大明最后一批拥有着拳拳报国之心的文臣。
“王爷,如丁首辅所言,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成为皇爷,又何必在这肇庆意气行事呢?”
王坤一直在旁边谨慎观察着,发现朱阆面色阴晴不定,忍不住劝道。
朱阆面无表情地暼了他一眼,沉声道:“既然你称孤为爷,便做好一个奴才的本分!”
闻言,王坤一个激灵,不敢再言语,只是低着头,等待着争论结束。
到底是个宦臣,皇家的奴才,任他如何嚣张跋扈,被这么一句话直接吓出了原形。
下边的争吵还在继续,朱阆也不打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凡是开口之人,都在他心中留下了相应的印象。
两刻过去,丁魁楚仗着人多,轮番上阵。
结果就是瞿式耜等人只能干瞪眼,却因为口干舌燥而败下阵来。
声音逐渐平息下来,丁魁楚大获全胜,对着朱阆微微躬身:“望殿下三思!”
话音刚落,现场的大臣皆是跪下一半。
“望殿下三思!”
数十位朝臣形成的声流,轰击在耳边,令朱阆眉头紧锁。
“尔等这是在逼宫吗?”
瞿式耜等人见状,开口呵斥,却是声音沙哑,被这股声流直接盖过。
方才的一场骂战,让丁魁楚将避战派彻底统一阵线,此时他们跟随他对朱阆施压,便是最好的见证!
不得不说,这等逼宫的行为,换做优柔寡断之人或许还真就怕了。
但朱阆不是朱由榔!
他将手扶在腰间,沉声道:“天子一言,岂能儿戏?丁卿这是在逼孤啊。”
丁魁楚咬了咬牙,干脆说道:“殿下这不还未当上天子,说话还算不得数。”
死一般的寂静。
瞿式耜等人,都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
这丁魁楚,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就连王化澄也是脸色大变,连忙扯了扯丁魁楚的衣角。
丁首辅,你这话玩大了啊。
然而丁魁楚可管不了那么多,他此刻算是豁出去了,对王化澄等人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朱由榔要留下送死,难道我等还要跟着陪葬?”
“这里多是我总督府的人,尔等还在怕什么?”
说罢,他也不顾众人反应,直接抽出佩剑,仗着距离最近,准备劫持朱阆。
然而待他看向朱阆之时,迎接他的是一道寒光,紧接着脖子一凉,一阵天旋地转间,意识便陷入一片黑暗。
噗通——
伴随着丁魁楚壮硕的躯体倒下,刚从前者的忤逆言论中回过神来的众臣,此刻又是呆了呆。
朱阆手中握剑,剑尖还在滴血。
王坤和王化澄更是面色惨白,与丁党之人吓得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尤其是王化澄,他怯懦避战不假,但对大明可是忠心耿耿,心里早已把丁魁楚祖上三代都骂了个遍。
第一次杀人,朱阆只觉得血气上涌,惹得脑袋一阵眩晕。
强行镇定后,将那股不适感压下,他扫视四周:“再有言退者,形同此獠!”
声如惊雷,轰然于众臣心中。
他们这才想起,朱家天子,从太祖时起,便皆是薄情寡义。
他们其中一些人,居然还想着将桂王视作傀儡,此情此景之下,竟是如此讽刺。
毕竟是要成为天子的人,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岂能随意撂其胡须?
没有人觉得朱阆此举有什么不妥,因为丁魁楚此番作为,已经形容叛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瞿式耜在短暂惊讶后,连忙让焦琏召进军士,将丁魁楚的亲信同党控制住。
随即,他又让吕大器赶紧带人去丁魁楚府邸,控制局面,并封锁消息。
一切举动,看在朱阆眼中,他不仅暗暗点头。
这瞿式耜,倒是适合做他的宰辅。
做完这些,瞿式耜拱手道:“殿下,丁党已被控制,当务之急是应对李贼……”
“放心,孤不会多造杀戮,孤让你暂领内阁首辅、两广总督,接管丁魁楚的旧部,将两广局势稳定下来!”
朱阆摆了摆手,李贼就是李成栋,这人暂时还不回打到广东。
而且此人反复无常,只要许以好处,未必不能令其再度反清。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登基称帝,让天下军民归心,并且彻底将两广牢牢掌握在手中。
瞿式耜一愣,方才朱阆果断斩杀丁魁楚,他还可以理解为维护皇权。
毕竟,再昏庸的君王,皇权都是他最大的底线。
但他未曾想过桂王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眼眶顿时一热。
大明现在垮成这个样子,正需要一位雷厉风行的明君。
那弘光和隆武,便是少了几分决断,这才葬送了大好局面。
思绪万千间,朱阆的声音再度响起:“即日起,孤对旧事将既往不咎,尔等好自为之!”
说罢,他瞥了一眼全身颤抖的王坤和王化澄,又接连下令:“叫彭耀等人立刻启程,去广州见过唐王,让他来肇庆避难。”
瞿式耜闻言,脸色微变,知道朱阆意欲何为。
“殿下,唐王恐怕不敢来肇庆。”
朱阆冷笑道:“孤只要在肇庆不走,朱聿鐭若是个聪明人,便知道如何选择。”
当今天下自领监国的朱家子孙不少,但从血脉上来说,朱阆更有优势。
按照大明宗室的继承制度,历史上的朱由榔作为明神宗唯一的直系后人,至少在两广一带占尽人和。
却是未战先怯,逃往桂林。
这让原本对他寄予厚望的广东军民大失所望,转而投到了本没有法理的朱聿鐭那边。
朱聿鐭和一帮拥护之人,便趁此机会另立朝廷,造成了两广抗清势力的内耗。
“若唐王不识好歹,要行靖江王旧事,便莫怪孤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