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阆铿锵有力的话语落下,在场之人心中皆是一震。
那些趴跪在地上的人,头低得更低,一个个都喘着粗气。
但凡还站着的,如瞿式耜、吕大器之人,眼眶皆是微红。
尤其是瞿式耜,这位替桂王这个操碎了心的老臣,连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在皇位继承方面,瞿式耜无疑是个迂腐之人。
但整个南明,缺的就是他这种又忠又迂之人。
正是因为一些人认为,只要是个朱家子弟便能当皇帝,才让抗清势力根本无法拧做一股绳。
作为桂王的坚实拥护者,之前朱由榔的所作所为可谓伤透了瞿式耜的心。
丁魁楚仗着两广总督的身份,不断排挤他们。
而那面相堪称人中之龙的桂王,却是个谈鞑清色变,畏之如虎的怯懦性子,像极了南宋高宗。
这也倒罢了,经过多日接触,瞿式耜发现,桂王在政治上也形同白痴。
凡有需仰仗之人,桂王毫无主见,皆是言听计从,连王坤这等腌臜泼才也能干预朝政。
桂王之前的种种表现,注定未来是个傀儡,关键那股子生来的怯懦,怎么看都不像朱家人的种。
短短一夜之间,这桂王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行事竟能如此果决?
不管怎么样,桂王总算是回心转意,于社稷来说终归是好事。
想到这,瞿式耜当即沉声道:“唐王若要监国,自是于礼不和。”
一旁招呼着军士控制局面的焦琏,听到这话也是忍不住道:“若唐王敢有非分之想,我老焦第一个不服!”
焦琏是个单纯的军汉,懂大义,在场众多文臣中,他最服气的唯有瞿式耜。
这丁魁楚的一味打压,他心中早就不满,却又不得不低头。
堂堂首辅,手握两广重兵的封疆大吏,桂王取之性命,竟是像杀鸡一样,一剑斩杀。
那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端得大义凛然。
不愧是朱家子孙!
联想到前面几位殉国的皇帝,焦琏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起来。
“唐王之事,暂且稍后。”
众目睽睽之下,朱阆竟是朝瞿式耜微微躬身:“大厦将倾,孤日后还望多多仰仗瞿相。”
“以后,瞿相便暂领兵部尚书一职吧。”
闻言,瞿式耜鼻子微微一酸,对朱阆一揖到底:“臣定不负重托!”
永历朝廷中,忠臣不少。
但如瞿式耜这样纯粹的并不多。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结党营私。
这种情况,短时间内朱阆无法解决,更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目前的最好方法,只能是跳出各党,选一个像瞿式耜这样有能力,一心抗清的人。
或许以瞿式耜这样为代表的人,将来会形成新的党派,但只要一心为国,朱阆觉得并没有什么。
肇庆人很多,却找不到几个真正能打的,如今也只能依赖焦琏。
此人领万人有余,但做不得帅。
湖南倒有一个何腾蛟还算能打,为人也比较可靠,手下号称有二十万大军。
但面对鞑清手下那些一个比一个能打的汉将,何腾蛟有些不够看。
没有多久,此人就会被李成栋撵到长沙龟缩,自身难保。
上前将瞿式耜拖起,朱阆道:“丁魁楚一直说肇庆兵少,瞿卿可知肇庆到底有多少兵马?”
瞿式耜面色一正:“只有不到两万,还各不统属,其中又有近半是丁魁楚的部众。”
说到这,瞿式耜不由升起一丝担忧:“此时苏聘还在军中,若让他知晓城中之事,迟恐生变。”
苏聘此人,是丁魁楚的心腹。
焦琏不削道:“只要大王一声令下,老焦这就把那厮给抓来。”
瞿式耜摇了摇头:“好在消息被封锁,若直接入营,恐打草惊蛇,大敌当前,肇庆经不起内耗。”
这也是朱阆所担忧的,肇庆其他军头,可并不都像焦琏这般纯粹。
乱世中,兵在自己手里才心安。
朱阆并不会傻到直接找这些军头要兵权,这只会引起武将的反感。
丁魁楚一死,这一万人群龙无首,朱阆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可以说,肇庆这些兵,才是朱阆未来的家底,现在损失一个他都心疼。
在瞿式耜担忧的目光中,朱阆看着地上还未干涸的血,双眸顿时闪过一道精光。
他嘴角不禁上扬:“吕卿不是去了丁宅么,带上丁魁楚的脑袋,去军营!”
……
城西,丁宅。
由于是临时府邸,丁宅并不是很大,三进三出。
正因如此,丁魁楚的金银细软,很容易就被找了出来。
正堂,吕大器干瘦的双颊,此刻面沉如水。
那上唇发白的一字胡,不断颤抖着,可想他心底是多么愤怒。
在他面前,是十多个大木柜,里边装的自然不是衣服,而是被压成锭状的白银。
一眼望去,恐怕有万两不止。
“这个丁扒皮!”
丁魁楚在辽东任职时,吃军饷贪腐的名声就在外了,吕大器也有所耳闻。
他手下的兵士,都戏称其为扒皮,现在吕大器总算是见识到何为扒皮了。
丁魁楚来肇庆,不过短短一月,家里竟是装了这么多白银,不用想都知道,这些都是发给将士的军饷。
肇庆军士的粮饷,可是挤干了肇庆府才发下的,按现在月饷二两来算,这丁魁楚居然贪了整整一半!
“这厮在两广多年,不知贪了多少!”
吕大器气得脸色发黑,只觉胸中的无明业火无处发泄,只好拿过身旁兵士的朴刀,将一张椅子斩成两段。
大明官员贪腐成群,却也没有像丁魁楚这么狠的。
光他就贪墨一半,下面的军头再吃拿一些,真正落实到普通士卒手上的还剩多少?
那被夺了朴刀的兵士忍不住道:“上次发饷,桂柳来的弟兄只得了五钱银子,我们还以为是朝廷没钱呢……”
闻言,红了眼的吕大器张了张嘴,一腔怒火最后化为了叹息。
朝廷缺钱不假,可在拥立桂王,重整社稷的当头上,又岂会做出欠饷的事?
除了丁魁楚,整个肇庆从宰辅总兵,到县官百户,就没有多少是干净的!
平时也倒罢了,大敌当前,一个个居然还只顾着捞钱!
如此藏污纳垢之所,当好好清扫一番。
新朝初立,便要有新气象!
说干就干!
也顾不上清点银两,吕大器直接让小吏拿来笔墨奏本,提笔就写。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皂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吕东阁,大王口诏!”
那皂吏余光瞥到堂中的雪花银,忍不住吞了口唾液:“大王真是神了,竟然能算到丁宅有这么多脏银……”
吕大器停笔抬头,脸色阴沉道:“莫要误事!”
皂吏被吓得一个激灵,看到吕大器那张黑脸,连忙收回目光,躬身道:“吕东阁,大王说了,带着脏银直接去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