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络央梳洗完毕,又处理好了一些零碎的事情之后,只来得及在门口听到谢明望的大呼小叫,谢明望听声音正在兴头上,若是几个男人在聊写什么痛快话,她过去岂不是扫兴?于是在外面稍微看了一下发白的月亮之后,等到谢明望的呼声小了一些,才推门而入。
结果就等到了刚刚的一切。她连扑倒她的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袭温热的怀抱裹挟着,重重摔倒在了院中。等到她立刻反应过来,对视上她面前的脸的时候,那个对她一向冷淡的大师兄只来得及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就陷入了昏迷。
天生的月依然发白,可是月光下的陌白衣的脸色比月亮还要白。她明晃晃的看到,有一根细如毛发的银针,直入他的心窝,可是她明明记得,对方是面朝着她而来,然后一把把她搂在臂弯中,直到落地,都没有松开她。络央一开始以为他是君子之道,现在才明白,是那银针从背后刺入,透胸而出,他把自己搂在臂弯而不是如正常那样护在怀中,怕的就是这个。
络央忽然十分痛恨,他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白衣白衣,他穿白色长衫,外罩的星蓝色衣裳和夜色几乎要相融,给了她一种错觉:好像他如今躺在地上,时刻都会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他忽然拽入地下一般。
她从未如此慌张过。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发颤的厉害。
谢明望万万没想到前一刻才好好和他们说话的人一瞬间就没了声息,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他奔过去的时候一直心想着“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又拼命想“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可是等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的时候,他的腿脚都是软的,到了面前,几乎是跪下和抓起手腕把脉同时进行。
一脉下去,什么都没把到。谢明望觉得是自己沉不住气的缘故,于是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然后进行第二次把脉,结果还是无脉。他手上的脉搏平静死板,像一块木头。
谢明望转头,眼泪滚滚而下,泪眼婆娑的对着眼前的影子道:“完了,顾兄,小师侄女,他死了!”
“胡说什么?还活着呢。”
看来面前的人影是顾悦行,他走到旁边蹲下,伸手也把脉一番,然后道:“你究竟想要捏着那个傀儡的手多久?””傀儡?
谢明望连忙擦干眼泪,才发现自己一时紧张,抓错了,手里把脉的手腕一直都是那个小仙娥的。那小仙娥一动不动被他握着,张大嘴巴对他做出笑的动作,吓得他忙不迭放开。
那个小仙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这里,对着一动不动的赵南星开始发笑,众人才发现,这个傀儡居然还会发出声音,一种类似于小女孩一样的声音。这种机械且毫无感情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十分渗人。谛听本来就对忽然的变故吓得脸色发白,又听到小仙娥难听的要死的笑声,当即飞起一脚,把小仙娥踢的重重摔在院墙上,头都给撞掉,咕噜噜的滚到了一处草丛中中。即便如此,那头依然在发出如同乌鸦一样的“咯咯咯咯咯咯”的笑声。
顾悦行只是看了一眼,就说:“这应该也是特定的,这种声音是模仿了某个小孩子的真实笑声,但是毕竟不是人,画虎不成,当然听着渗地慌。”
他半跪在赵南星面前,略微弯腰托起赵南星,一个用力,就把赵南星抱了起来。轻轻搁置到了塌上,却并不让他平躺。而是依然以臂弯撑着。从头到尾,赵南星的呼吸都十分浅,很轻,手指一寸一寸的凉。
谢明望顿悟,立刻查看赵南星的背后,发现那银针竟然并没有没入后背,而是把赵南星如同糖葫芦那样,直接穿透了!前后都露出银针来,十分吓人。而且更加令人心惊的是,尽管这个银针看起来好像是没毒的样子,但是赵南星的身体却开始一点点的发凉。
冷意是从指尖开始的,他的手本来温热柔软,但是现在,很快就成了一块冰,而且这种冷意在一寸寸的蔓延,从指尖,到手掌,到手腕,谢明望原本还在凝神把脉,结果却被冻得一个哆嗦,才发现赵南星的手已经开始冻住,只要在耽搁下去,他的血液就会被冻住,脉搏再也把不出来。到那个时候,就不再是什么木头了,而是一块实实在在的冰。
与此同时,络央也观察到了这个情况,两人一番对视,都觉得事情走向十分不妙。
谢明望立刻对谛听道:“去取一些东西来,一一记下,这是你家公子的命,记下,艾草,热水,龙葵,新鲜蛇胆,还要一块越大越好的磁石,一块五寸厚的木板,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拿到,哪怕是现成砍一棵树来也行,我还要两根银筷子,一大碗牛乳。快去,快去!”
谛听一抹眼泪,立刻就冲了出去。
身后谢明望大吼:“别打草惊蛇!别声张!”
他这一吼下去,确实也是直接禁止声张了。顾悦行注意到,院外原本犹犹豫豫的灯光,在听到这声之后,立刻熄了。估计是原本听到动静的下人,听到这句话立刻跑了。
络央还算是淡定,她看了看赵南星胸口处的银针,道:“奇怪了,这是从哪里来的?是冲着谁?他?”
“这银针是冲着他来的,一口气出了十二根,”顾悦行道,“这暗器隐藏在北霜中,刚刚谛听一路带着都没事,非到拨弦的时候才出,定然是冲着弹播弦乐的人的。”
谢明望:“十二根?”
顾悦行指了指旁边的板凳:“上面有十一根,加这根,十二根。”
络央快步走过去,还未等顾悦行提醒她小心,就已经扒出来一根细细查看,说:“倒是没毒。”
听到银针无毒,谢明望的心反而更凉了:“既然没有毒,那就表示他身上原本就有什么旧疾,这银针激发了他往日的病症,才会有现在这个情况。所以即便是中了一根也会要了他的命!”
谢明望也说道:“要杀人,不一定要用到毒素,对于人间界的弟子来说,没有毒,反而才是最麻烦的。”
说得对。
毒性对于人间界的弟子来说,根本不值得提起,任凭是什么砒霜孔雀胆还是鹤顶红,人间界的弟子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如果是暗器,例如,这种细如牛毛的银针,活生生的直击心脏,一根就可以令人气息奄奄,若是十二根入体,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若是游入血管,顺着血管私下游走,进入肝脏、心脉、乃至大脑,想想都觉得痛苦与可怕。
谢明望颤声道:“可是别人也有可能啊。若是不知情的人,瞻仰这个北霜,忍不住上头弹播一下,不就露馅了么?”
“不可能,”顾悦行道,“人家要对他下手,当然是冲着万无一失去的。倘若这事提前败露,那就是轻则满门抄斩,谁会冒这个风险?定然是算准,只有他才会第一个拨弄这个弦试音。——这个弦是新换的,他拿到北霜之后,会先试试这个弦有无变化,这天下,知道北霜换弦的,除了我的祖父,我,只有北霜的主人。”
谢明望道:“用北霜去杀北霜的主人?”
顾悦行没有直接问答,而是反问谢明望道:“谢医师,我问你,北霜,在江湖上,是陌白衣的兵器,对不对?”
谢明望不知道顾悦行为何一问,但是还是如实点头。
“不错。”
顾悦行又说:“而陌白衣这个身份,世人只知道他是人间界原来的大弟子,之后被驱逐,且身份贵重,可是究竟贵重到什么地步,世人是不知道的。对不对?”
谢明望点头。
“他之前说过,他用了一个小君侯的身份来此做事情。可是他的阵仗,规模,以及他身边的侍卫都不是等闲之辈,前有护卫开路,后有兵士护随,这个阵仗,想必不是小君侯能够用得起的。而且他也说了,太守不是蠢人,政绩做的不错,想必也能看出来,这位君侯,非那位小君侯,而是一手遮天的掌政王爷赵南星。”
不知道为何,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感觉旁边一直握着赵南星手的络央,忽然抖了一下。但是她很快恢复了镇定,低下头,继续缓慢的揉搓赵南星的手,不让他的手冰凉下来。
顾悦行说:“众所周知,北霜是陌白衣的武器,可是那位太守居然敢把北霜当成是彩头送给赵南星,一来是不知道赵南星和陌白衣是同一个人,二来么.......一定有人告诉那位太守,这北霜,是陌白衣放弃的。我猜,煽动太守以北霜为彩头的,应该就是那位师爷。回头好好审理一番就是,能问出不少东西。”
正说话间,谛听急火火的进来了,他左手拎着一个很大的竹篮,里面装着磁石,牛乳,草药等等,右手夹着一块老大一截树桩,十分新鲜,看来是真的跑去直接看了现成的大树弄来的,他还一路小跑的提来了热水,一桶借着一桶,直到谢明望说够了才停下喘气。
他一头满身都是汗,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泪。进来后,一声不吭的把那些东西一一展示在谢明望身边,然后一眨不眨的看着谢明望。
仿佛谢明望只要不立刻开始救治赵南星,他就能当场放声大哭起来。
谢明望最怵人哭,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见不得任何人落泪。立刻开始忙活起来。
首先抓了一大把的艾草丢到热水里,干燥的艾草要直接没入热水中,为了让艾草被热水充分混入,直接把自己的手浸入热水,被烫的手皮通红也没有停下。络央见状,也如法炮制,一样把另外的艾草一起浸入另外一个桶中。
谛听这个时候也看到赵南星浑身发冷,想要抱过来棉被,却被阻止了。顾悦行说:“他的冷不是棉被能够解决问题的。”
谛听一听,眼泪又一下子流了下来。
顾悦行叹息,说道:“你去门口守着,有人问起来,搪塞过去,被叫人起疑。对了,外头那个东西,嚷嚷的难听,去处理掉。”
谛听听了,抹了眼泪就出去了。
他走到院中,看到那个被他踢飞头掉了的小仙娥已经满院子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头,此刻正端端正正把头安好,继续跑过来对着他发出“咯咯咯咯咯咯”的笑。
谛听在廊下蹲下,正好高度就和那个小仙娥持平。那小仙娥见到谛听看它,更加努力的张大嘴巴,试图发出更加大声的咯咯咯的笑声。
笑声依然十分的难听。但是在谛听这个角度,他却能够看到小仙娥长开的嘴巴里那团团的雪白棉花,还有那棉花中心的小兔子,兔子做的十分精巧,眼睛用的是红豆,如果面前有个镜子,谛听一定能看到自己此刻的眼睛也如那小兔子一样,红的可怜。
他红着眼睛看着红眼睛的兔子,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一时没有忍住,一把搂过那个小仙娥就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小仙娥还在张大嘴巴努力发笑,冷不丁被谛听搂在怀里,它的嘴巴正好搁在了谛听的肩上,一个本能,张大嘴巴“啊呜”一口下去,继续咬住了谛听的肩膀上的衣料。歪打正着,它不再发笑了,也无法发笑了。
笑声中止,夜风中,唯有呜咽抽泣在风中流传。依然十分恐怖。
墙外下人听墙角,纷纷胆颤:“这一回君侯大人果然大发脾气,当天就迁怒了自己的随行侍卫,不知道明日,要如何整治太守大人?想想就可怕啊可怕。”
“所以,那今天回马阁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哪里是什么岔子?简直是惹下了祸事!没听说那师爷当时就被赏了一顿板子,还是在看台上打的!打完了才开始斗花会的!”
听墙角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天,这么可怕吗?”
看来明天太守的日子并不会好过啊。驿馆的墙角众人唏嘘不已,一边觉得那哭哭啼啼的少年侍卫可怜巴巴,然后一边各自回房。
殊不知,第二日,太守的日子过得还可以,因为君侯大人并没有出现。
驿馆的客人,一夜清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