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悦行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立刻又闭上了嘴,身形未动可是却把目光瞥到了冒霜脸上。
冒霜的脸上青筋暴起,看着十分的痛苦,仿佛接下去马上就要晕倒。
顾悦行刚刚想要把她扶起来,没想到冒霜的动作比他更快,立刻飞扑过去紧紧保住顾悦行的大腿,她道:“少侠!大侠!求你!这些丫头,是我们部落最后的希望了,求你们,我们的南山之神会保佑她们的!”
顾悦行吓了一跳,差点下意识窜上横梁,但是冒霜死死抱住他的腿让他寸步难行,不仅如此,之前面对他时候还一脸孤冷的冒霜如今满脸是汗,嘴唇发白,浑身抖的不成样子,像一块瑟瑟发抖的冰块。
顾悦行也仿佛被冻到,不由自主的跟着冒霜打哆嗦:“什么?什么意思?”
冒霜哆嗦道:“求你,把孩子们送到南山岭,山神会庇佑她们平安,会让她们活下去......她们有神灵保佑,神灵也需要信徒......不能让神死掉......”
顾悦行听她断断续续说话,表情也快要晕倒,顾悦行抬头,问孟百川:“她......”
孟百川皱眉,对冒霜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是中毒,被人故意下毒压制你们的天性和本领。这应该找人间界,怎么去找你们的什么所谓神灵?”
冒霜摇头,非常虚弱的摇头:“人间界是你们的神灵,不是我们的......我们的神灵,在南山岭......只有我们的神灵才会救我们......只有我们的神灵......只有我们的神灵......”
孟百川居高临下看着冒霜,说:“你们的神灵看起来虚弱的很啊,是因为信徒减少,所以灵气虚弱,才不能够走出那个南山岭,亲自过来拯救你们吗?”
冒霜没有什么反应。
但是顾悦行却听着觉得不是滋味,孟百川嘴也太毒了,这不是等于在贬低人家的神明么?你换个人,跑去寺庙中对着信徒说佛祖不行啦!看会不会被信徒一顿暴打。
孟百川继续道:“看你的反应,那昨夜的哭声,并不是你故意的,而是毒性发作,你无法控制,这才哭泣的吧?”
顾悦行立刻看冒霜,冒霜点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顾悦行傻乎乎道:“所以当时在小柿子面前,你是.......”
他没有再说透,很快闭了嘴。
反而是冒霜,自己开口接下去讲了:“我不能让那些孩子看到我要死,所以才告诉那些孩子,每晚上我都要故意发出些哭声或者痛苦的嚷嚷,都是为了吓唬人的,让她们别害怕。”
孟百川道:“实际上是你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了,或者说,是体内的毒,开始压抑不住天性,彼此开始争斗,你体内的天性和毒药开始互相压制对方,倒霉的就是你。”
顾悦行急忙道:“什么?什么毒性?”
随即他反应过来:“难道是瘴气?”
这瘴气一时半会是不会要人命的,因为是瘴气而不是毒气。除了会令体弱之人很快生病之外,对于身体健壮的人不太会产生什么作用。瘴气多生南方,南方山林尤其多见,而山林中也会有山寨,部落,猎户等等。他们身体强健,常年适应,自然对瘴气已经习以为常应对自如。
而身体一看就很柔弱的冒霜却不行,她这个年纪,吸收的瘴气定然要比小柿子多,所以会提前发作也不奇怪。但是孟百川很快否定,说:“不是,是一种压抑他们这个部落的族人天性的一种毒药。这种毒药,十五年前就在南燕消失了,是南燕皇室专门为了他们部落而有的。”
顾悦行从未听说过,一听到是十五年前,那就不奇怪了,十五年前,南燕,他一个宋国地界的江湖少年又从何听说?
但是他没听说不要紧,孟百川是将门世家啊。
顾悦行急忙问道:“那你肯定知道!”
孟百川却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顾悦行茫然:“那,这事谁知道?谁能解决?”
***
“所以,这事你是知道的,对吧?”赵南星拈出一粒黑子,想了一瞬,才落子。
对面的络央手上白子仿佛等候多时,立刻毫不犹豫的跟着落下棋盘,道:“我知道,那东西霸道极了,但是极其有用。会很快的激发丑人男子的天性和潜能,令丑人部落的男子在战场上横行无忌杀敌立功。但是时间不长,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力气就会泄尽,若是那个时候,丑人部落的一个壮年男子,或许连北地部落的一个孩童都制服不了。”
一道小巷之隔的秋宅那里顾悦行和孟百川在大眼瞪大眼,明明说好了不计较前尘,如今他们两个人却困在了前尘中无法脱身,以至于迟迟不能够速战速决。
而蓬莱阁这里,赵南星和络央却仿佛已经完全抛下了恩怨,当做前世过往一般,平平和和地坐下开始下一盘棋。甚至还能以局外人的身份,聊一些与他们仿佛无关的过往。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只有一炷香,却威力无穷,那就分批好了,这一批一炷香力竭,立刻换上第二批......如法炮制,不愁不胜。”
络央点头,道:“当年南燕皇室的将军确实是这样做的,也确实是赢了,一箭双雕。”
轮番上阵,这不算是什么聪明的点子,其实当年南燕皇室用丑人去对付北地,聪明的不是这个战术,聪明的是同时消灭了两个蛮夷部落。
虽然丑人部落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想要伤害南燕百姓的做法,但是既然北地部落开了先河,那么天生拥有猿人血脉的丑人部落也被朝廷列为了防范的目标。而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丑人部落会忽然觉醒全部天性攻击无辜百姓,那不如,寻个理由,找个借口,把这个潜藏的麻烦给拔除了。
偏偏,那秋宅躲藏的冒霜就证明了,当年南燕拔除的没干净。留下了秋宅的这些丑人部落的女子。
络央道:“我查过,当年南燕的那个人牙子,除了献出了丑人壮年男子之外,还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要求南燕的太医院给他一种药,可以去除掉丑人女子身上的天性,令她们温婉贤良。结果没想到,太医院真的给了做出了那味药。有趣的是,做出那味药的,是当时太医院院首的儿子。估计,当时,肯定是一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赞誉了。可是.......”
“可是那些人却不知道,那个院首的儿子,年轻的太医做出来的,其实是一味毒药。”赵南星一边苦思下一步的走势一边道:“人的天性是不能去除的,只能压抑,但是压抑早晚会迎来爆发,所以要分压抑的能耐,有的呢,一辈子都或许发作不了,那么这种压抑时间久的药方,就变成了良药解药。如果半途发作,那就是虎狼之药,神医也会成为庸医。”
其中这种例子在医者中十分常见,很多先天性有疾的人,是根本无法根治的,有的只能常年用药吊着,有的就是用药物压制,有的医者的药方开的很妙,足够可以那个顽疾在病患体内压制五六十年都不会发作,五六十年啊,在当今普通百姓五十知天命的岁数上,这已经完全可以成为是“药到病除”了。
但是这种药,根治起来,是不会前脚服药后脚就可以跳下病榻扭起来的,而是需要长时间慢慢的服药,让药性缓缓渗透机理,缓缓麻痹得了病的脏器另其倦怠和麻痹。所以病者起码要有几年的时间来做个缓冲器。
对方先天有疾者都这样。
更何况是压制天性。
赵南星道:“若是要缓缓压制丑人部落的猿人血性,那么前后多年,这些部落的百姓就会难免泼辣,暴躁,易怒,会常和人起口舌纷争甚至打架等等......但是这对于猿人本性来说,已经算是缓和太多了。可是若是如此,那不符合良妾的作为,所以,下的药就太猛了,一下子遏制住了本性,那么压抑的很快,爆发的也会快,血性当年一下子被压抑,猝不及防,待到反应过来之后,比如是来势汹汹,对于本体的折磨就会十分痛苦——因为药性也霸道,血性也霸道,两者霸道在一起,严重的会把本体活生生折磨到死。”
络央道:“这不就是毒药么?”
她笑了一下:“这事的起因我多少听闻了——当年南燕太医院中,以人间界的弟子为尊,难免就打压到了外来的弟子,那太医院的院首无辜仇视人间界,就连其家族的弟子都不许去人间界求学,想方设法要在人间界的弟子面前挣出头脸来,结果果然成了,他的儿子出了一张可以克制天性的药方,而且还成功了——这可是不光是太医院的大师,还整个杏林史上的大事,想想吧,若是真的天性可压抑,那那些残暴、杀人如麻的恶魔,岂不是可以大大遏制住么?一想到这个,那可就是龙颜大悦,人间界都跟着震荡了。”
赵南星又落下一子,顺便拈走了好几枚白子,引得络央从思绪中抽离,严肃对待棋盘。
赵南星明知道络央在思索下一步的走法,却故意在这个时候说道:“可是压抑天性若是真的,那谁能保证,压抑的是什么天性呢?人的天性有好有坏,有的多情,有的寡情,君王不能多情,为人父母子女不可寡情——以身份不同,而情分不同,这些变故种种,尤其是一张药方能够分辨的?”
络央迟迟没法下下一子,莫名烦躁起来,她索性搁下白子,正视赵南星道:“情,你说对了,人间界根据那张药方,研制出来了醉蓬莱和醉人间。”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赵南星:“我的醉蓬莱,你的醉人间,其实都不是一种连根拔除的良药,只是令你我在人间一场醉,浑浑噩噩,对情感的事情上,或者迟钝或者无解一些而已。”
晌午的日头从窗外洒落,正好落在了二人对弈的棋盘之上,赵南星宛如大病初愈,面色还是苍白的,明明还是暑热,身上却披着一件厚实的星蓝色的罩衫,星蓝色衬的他的脸越发的白,唇几乎无色,这也显得他的眼睛越发的明亮,每一次赵南星用这双眼睛看络央的时候,她都觉得心里很闷,透不过气,宛如一种溺水的感觉。
络央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情绪,毕竟她从未溺水过,也不记得她有过溺水的经历。
因为这种感觉,令她不由自主的需要深呼吸,并且长叹了一声。
这画面在赵南星看来,解读成了她被冒霜的一行人的求救觉得十分苦恼。
赵南星道:“我有个问题想要问。”
赵南星没说那句后缀的“当讲不当讲”,那就表示他这个问题是要讲的。
络央道:“你讲吧。”
“这到底,是秋宅先来,还是蓬莱阁先在?”
络央一愣,似乎没想到赵南星问的问题是如此容易的,越是容易的问题,反而越要想一下才能回答:“虽然看起来是蓬莱阁,实际上这个蓬莱阁的原先住家是旁的,后来因为瘴气搬离,弃了。之后,此城中的牙行耍诈,把秋宅原址卖给了一个不知情的外地富商,有了秋宅,但是在秋宅落成之前,人间界的蓬莱阁就选了这里。其实原本,秋宅的主人是不必搬的——若是当时主人求助蓬莱阁,那么,蓬莱阁会告诉这家主人,只需要每年冬天另寻他处就可以。反正此地不南不北,夏日还算是凉爽可是到了冬日又冷又湿又无雪,没什么看头。”
所以不求助,蓬莱阁就默默不说话,看着那个商人自认倒霉,暴跳如雷的弃宅而去?这若是被谢明望知道了,只怕又要想办法去骂一通曾寥寥。
赵南星道:“瘴气也是天生,所以无法完全拔除,只能克制。天性也是如此,天生娘给,也无法根除。那么,那秋宅中不管是已经发作的冒霜,还是尚且没有发作的那些小姑娘们,都只能缓缓治去了。”
络央点头,道:“若是能够寻到当年下药的方子,或许还有机会来得及救那个冒霜一命。”
络央想到这里,又说道:“不过,孟将军会露出马脚吗?顾盟主聪明的很,若是被顾盟主知道,孟将军其实早就清楚了那些女鬼的底细,会不会大怒?”
赵南星笑:“他是武林盟主,武林盟主不会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