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
顾悦行简直想要仰天大笑。
不过既然用了简直,那就表示现实中他其实是一动不动,甚至还有点赞同云深的意思。
不过他也没真的口头上表示赞同,就连点头的幅度都十分的微弱。
一直在时刻注视顾悦行举动的云深此刻便道:“我知道,你是江湖人,还是个武林盟主,所以你其实看不起像我们这样的人,觉得我们充其量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井底之蛙。”
“你这话,就是有意在骂那位小君侯了,”顾悦行这回真的笑了起来,“你刚刚还在说你的小半生经历是旁人几辈子都遇不到的,如今又自说自己是个井底之蛙......联合你适才对于江湖过往的了解,井底之蛙这四个字,即便是天上金尊玉贵,也不可以用来说你的。”
云深看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情不自禁的泄露出欢快来,一边顾悦行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还在满足于了解未知之后的骄傲......但是另外一面来说......
顾悦行道:“赵南星确实是尽职尽责......不过我敢问一句小安林王,您身手这位侍卫,可是赵南星安排的?”
云深扭头看了一眼刚刚把梳子放回去怀中的亭云,确认顾悦行问的是亭云之后,他又把头扭了回来,回答顾悦行的话:“不是哦,是大国师送给展颜的礼物。亭云之前是大国师的属下,跟着大国师出家,之后才蓄发还俗,成了展颜的侍卫。”
顾悦行点头道:“没想到亭侍卫的经历也是精彩纷呈。”
云深笑道:“他不是什么亭侍卫,他之前出家了嘛,所以就把前尘抛却,之后虽然还俗,用他的话说就是孤身一人在红尘,人都要脸皮,既然当时出家时候抛却的爽快,就可以再捡起来披回去的道理.....所以雁老将军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亭云。意思大概就是路过亭台,不经意抬头的一片云。”
路过亭台,抬头就能看到的一片云,一定是能给对方遮挡烈日的,否则在烈日下,眼睛是没办法看到头上的云朵的。也就是说,这是大国师给雁展颜暂时庇护安全的存在。
顾悦行说:“那还是亭侍卫。”
他又道:“一般来说,不愿意回顾红尘者,要么是红尘繁琐,要么是红尘杂乱,总之取不了中间,不知道亭侍卫,是属于哪一种。”
亭云冷静道:“我既然已经跑去前尘,那对于前世之事,自然是不记得的。”
这话说的让云深觉得有趣,他拍手,问顾悦行:“他好有趣!是不是!”
“当然,”顾悦行深以为然。
顾悦行犹豫了下,似乎是转移话题般,对云深道:“我看你对江湖事情十分感兴趣?你知道多少?我也可以告诉你有趣的。”
云深道:“自然是有兴趣的!不光是我,展颜也有兴趣,他当时知道此番前来能够见到武林盟主,激动的两个晚上没睡好,后来上了马车,困得要命,后面换水陆都没醒来,若是他知道我们当时还邂逅了兮兮姑娘的船,不知道该多懊恼,不过亭云说,让我别告诉展颜,我差点没憋住!”
“兮兮?江湖美人,蝶舞兮兮?”
云深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多有缘分,而且兮兮姑娘还特意上船,送了我们一只荷包做留念,你知道那荷包里是什么?”
顾悦行猜测:“蝶舞兮兮这个名字,在江湖已经很久了,原本一直传言蝶舞兮兮已经嫁为人妇,我都不曾有幸见过,据说她出身舟山日出岛,所以喜欢以鱼骨银针作为信物相赠。因为日落岛岛主就是蝶舞兮兮的父亲,江湖上算是十分有地位的侠客,所以见到鱼骨银针,多少都会给几分面子。”
“鱼骨银针?那我没见过!”云深十分懊恼,他刚刚的神秘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失望情绪,“那为什么给我这个?!我又不缺!我想要鱼骨银针!”
云深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嫌弃的丢在了桌上,荷包中的东西大约十分沉重,掉在桌上发出一声十分清脆的响声。
顾悦行注意到,那荷包被丢到桌上的时候,身后的亭云的表情有微动。
“鱼骨银针的面子只在江湖有作用,想必是蝶舞兮兮看出来你并非是江湖中人,也和江湖扯不上关系,鱼骨银针在江湖人来说是有用的,在你看来不过就是玩具而已,她是江湖人,谁能愿意让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当做玩具?”
虽然但是,云深依然很不高兴。
云深道:“这也是玩具啊!”
顾悦行想了想,伸手把那荷包拿过来,入手沉甸圆润,他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那荷包中的东西,但是,这东西要比鱼骨银针还离谱。
顾悦行到处一看,果然如他的猜测:是一枚圆润莹白,如龙眼大小的珍珠。
顾悦行把珍珠捏在手中,引光看:“这是湖珠,海珠并不是这样的颜色。它白的毫无瑕疵,即便是在湖珠中也很少见到。”
湖珠其实就是江河中出产的珍珠,因为江珠,河珠不好听,于是就叫湖珠。但是其实湖中是没有珍珠的。不然蝶舞兮兮送人的信物就不是什么鱼骨银针了,而是珍珠。因为舟山多硬骨鱼。
顾悦行道:“奇了怪了......若不是知道蝶舞兮兮,若不是见到过你,我都要怀疑,那蝶舞兮兮对你一见钟情了。”
云深吓一跳,差点被刚刚入口的小菜也噎住:“啊?什么意思?不是说送玩具?”
顾悦行道:“你也该听说一句诗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云深:“.......哈?”
顾悦行忍笑:“你虽然还小,但是也不至于如此不解风情?你难道不知道,一个姑娘送一个郎君明珠的意思?你如此容貌,该多照照镜子才是。”
让人多照镜子一般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这话放云深这里,应该就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建议。
云深也跟着道:“这可不行,我若是没事照镜子,可能就看不上别的姑娘了。”
一般人说着话真是不要脸了,但是云深说这话,就算是实话实话了。
顾悦行道:“这明珠烫手啊。”
云深一想到自己还宝贝样子的揣在怀里许久,还如同玩具一样的把玩,当弹珠一样。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该死该死,辜负佳人。
但是......云深怎么想,都觉得当日虽然蝶舞兮兮眼波荡荡,却看他就好像看小孩。
云深道:“这明珠烫手,那江湖姑娘的情谊也烫手......但是当时她的眼神却不烫。”
顾悦行道:“哦?”
云深越想越觉得立得住脚:“我又不是傻子,又不是没经验,没见过爱慕过我的人,又不是爱慕我的只有少女,再说了,爱慕这种事情,我又不是没旁观者过——蝶舞兮兮看我的眼神,淡然的很,就是个长辈。你说的没说,蝶舞兮兮很漂亮,很美,不过,看我的时候,就是个看孩子的样子。她嫁人了,梳着妇人头。”
顾悦行道:“那就是说,她的明珠,其实送的不是你。”
云深道:“并没有,蝶舞兮兮指名道姓送给云深小公子。”
顾悦行依然是坚持自己的话,了然道:“她手上的明珠给了你,心中的明珠给了那个让她垂泪之人。她对你说话的时候,面上挂着笑?”
云深回答:“那当然。”
顾悦行又是有意无意的扫了云深身后的亭云一眼,说道:“那也是了,她面上的笑脸给你,心中的泪,给了另外一个人。”
云深困惑:“那当时,还有谁?让美人落泪!”
顾悦行只是笑。
***
大国师交予的圣旨,还是两位“先帝”的亲笔手书,于情于理,都应该磕个头。
在蓬莱阁中,赵南星和络央把那两份圣旨供奉于高堂之上,双双下跪,恭敬行了两次大礼。一次是宋国的礼节,一次是南燕的国礼。两份圣旨面前,还摆着一些贡品,有酪樱桃和莲花筐。
酪樱桃是宋国的最有名的点心,南燕没有,因为南燕没有樱桃。莲花筐是南燕传到宋国的,此前宋国不知道莲花花瓣可以吃。
这一幕赵南星十分熟悉,他当时年纪很小,为了迎接南燕小公主,苦苦跟着南燕使臣练了很久,那位南燕的使臣年纪很轻,说话温和,是个十分面善的年轻人,之后他留在了宋城有足足两年多,临走的时候,还抹着泪送给了朝华一直刻着南燕国印的簪子。那簪子简单,却做工精美,是一支活灵活现的燕子。
和南燕的崇尚清雅不同,南燕虽然也有金碧辉煌之地,可是那富贵的是神佛,南燕的男女皆喜欢素雅,头上多以珍珠和木簪为主,女子的衣着也多为青玉之色。而宋城中喜欢花团锦簇,女子皆爱在头上簪牡丹花,科举三甲中的探花郎也能够得一支牡丹阁外的牡丹花,由宋城中最为美丽的宫女亲手簪再官帽上,男女皆喜红绿,大婚时候平民人家可着大红,贵族人家女子可穿金绿,男子为靛蓝,坠金饰,落玉铛,牡丹为屏,明灯为月。
而颂雁之盟当时,便就把两国的喜好融合了个遍。满城都是燕子穿花的花灯,贵女穿着牡丹纹路,绣着燕子点缀珍珠的华丽衣裳,团扇上也喜欢用燕雀和牡丹纹,南燕的镀金小佛成了孩童的玩具,牡丹成车的运往南燕皇宫,南燕的金佛几乎被牡丹花给包围,用莲花做的吃食和花蜜也在宋城风靡一时,宋城中当时才知道,原来莲花也可以食用,且十分美味,将莲花花瓣洗净,晾干,裹上面糊,下油锅中油炸,片刻捞出,撒上盐巴亦或者沾取梅子做的果酱食用,酥脆爽口,又有梅子的酸甜滋味。十分的新奇。
时至今日,京城和洛阳还有做莲花筐的小店。莲花筐,这名字听着这东西就不贵,当年是贵的,但是后来这新奇劲头过了之后,就成了京城中很多寻常百姓爱吃的小点心。反正莲花哪里都有,谁都可以采摘,自己家里做了都能吃,也有的懒得自己动手,便去摊上吃,时间久了,莲花筐都登不上大雅之堂。他记得有一次和雁展颜出宫玩,晌午饿了去寻了一个酒楼吃饭,雁展颜吃到一半便探头冲着街边小贩要了一份莲花筐。这熟练程度,看着就是老手。
雁展颜当时还说:“这个东西好吃,云深也爱吃,云深说,这莲花筐在南燕不叫莲花筐。”
赵南星说:“你们还聊这个?那叫什么?”
他当时心想,南燕之人骨子里就诗情画意,想必名字也好听。
结果雁展颜说:“叫面果子。”
雁展颜说:“因为这东西,就是个面果子嘛,云深说,南燕不光吃莲花花瓣,还会把别的花朵炸了吃。”
赵南星:“......”
......
思绪回神,络央已经起身,同时伸手扶了赵南星一把。
她见赵南星心不在焉,还以为赵南星不舒服,想到一件事情,便问道:“你可是不舒服?”
赵南星没明白:“什么?”
他有些糊涂,不知道糊涂的原因是因为络央忽然没头没尾的对话,还是因为忽然来临的两人的独处。
络央道:“你之前为了救我,被北霜的暗器伤了......由此才来的此地......忘了吗?”
原来是这事,来到这里之后,事情赶着事情,他还真的忘了,不光是忘了自己的伤势,还忘了北霜。顾悦行在此,但是他不确定顾悦行能够修理北霜,反正他左右也没事,不如打发顾悦行把北霜带走去修缮......但是若是如此,那派谁去接回北霜就是问题了,孟百川不行,那艾子书上名字还在呢。小孟将军对顾悦行明着没说,敌意是跟着艾子书的存在而存在的。云深不可涉险,雁展颜又是个看到江湖人就兴奋的劲......真是让人又头疼又憋屈。
赵南星心中想的杂乱,没注意到络央的眼神逐渐从疑虑过渡到了关切,他忍不住揉了揉心口,这一举动让络央误会,以为赵南星旧疾未愈。
络央道:“我听师叔说,你的心悸是出身便有的?那......”
赵南星知她误会,连忙摆手解释:“我心悸自小便有,不过没事,天有幸我。”
“何解?”
“我天生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