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这句话并不是第一次说出口,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此番说出,竟然有一种无法克制的羞赧。这种无故等感觉令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又不是在说谎,为何会有此番的情绪在?
只不过他从不会被这种无用的额困惑干扰,所以很快也就抛之脑后了。
赵南星看到络央的表情,一时之间也无法解读,不过这种困惑甚至算不上困惑,因为迎刃而解:“你为何这样神情?”
他很快明白过来:“难道你以为,这便是我当初被逐出人间界的缘由?”
络央反问道:“难道不是?”
赵南星笑言:“当然不是。我若是天生薄情,哪里还有进入人间界的机会?”
络央也觉得有理,人间界的弟子,除了天资聪慧是个可塑之才之外,还有很重的成分需要观察其心性,一个天生良善的孩子绝对要比天生冷漠的孩子更加容易入选。在心性和天赋面前,前者永远要比后者重要,否则一个天赋高超,但是心性单薄的人,是无法做到能够济世救人的。
所以,在络央看来,赵南星刚刚那句话,有说谎嫌疑。
可是,赵南星为什么说谎?也没理由说谎。他不是天生薄情者,否则做不成人间界弟子,也成不了同辈的大师兄。
但是他若不是,为何又要这样说?
赵南星明白这一番的矛盾,于是自己解释道:“我并非是天生薄情,但是确实先天心中有疾,这种先天的心疾令我不可心绪波动良多,也不可太过于激动或者消沉,所以因为这个心疾,不管我天生是多情还是无情都没了选择,就那样了。所以呢,我入人间界也是这个原因,所谓久病成医,那我自然自小就有这个问题,那就干脆入人间界做弟子,自己精进医术,将来或许有自己救赎自己的一天。”
“那如今呢?”
“如今?”赵南星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位置,他动作很轻,自己的动作都十分的轻柔,“还算是好,只要我这一生没有遇到把我气死的事情,想必我是可以安度晚年的。”
他笑得轻松,可是络央却被这笑容给恍地皱眉,她道:“那我岂不是倒霉?我要嫁给你,但是你要对我无情才可长寿安乐,若是你爱我,必然有朝一日被我给气死。”
赵南星被她这话做的一愣,继而笑起来,他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糊涂的很,并不能够立刻解读对方言语中的深意,只能读到片面上的意思,这不是他的习惯,也不是他该有的本事。
赵南星恍惚一番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这样,难道真的是因为和顾悦行相处太长?被江湖人的直来直去给传染?该死该死,这可万万不可也大大不能。
赵南星脱口,问了一个说出口就立刻明白是蠢问题的问题:“你真要嫁给我?”
络央道:“你我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大国师搬出了两位先帝的遗诏......虽然我不懂为何你的父皇和我的父皇临死都没有毁掉这份诏书,但是不管是没有时间还是忘记......那总归,留了下来。”
其实赵南星也奇怪这事。
宋国当年背叛盟约开战,南燕帝应该气的发疯,应该立刻去把这份盟约撕的粉碎才对,不管是放火烧,还是用剑砍成碎片,都可以理解,当然,也可以解释战事在即,无暇管那小小皇子和公主的形式联姻。
但是宋帝这边,就说不过去了,用当时谢明望的话说,宋帝当时就算是一天走一步,也可能十分淡定和充足的走到牡丹阁,取出诏书,吃掉,然后也有足够的时间消化。
但是不管是宋帝还是南燕皇帝,都没有这样做。仿佛是遗忘了,若是其中一份诏书丢失,这也能作废,但是偏偏大国师能够找到两份出来,还是完好无损的。
赵南星今日是个糊涂人,他不明白大国师,也就是他的亲生大哥的作为的用意。不过他并不太过于的困惑,因为等他回到了宋城,他就可以亲自去过问了。
赵南星困惑的反而是身边人,他道:“你真的要嫁给我?”
络央不满:“你今日十分的奇怪,废话如此多......你不觉得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一个姑娘是不是要嫁,十分的失礼吗?”
赵南星眨眼:“我虽然当你是姑娘家,可是同时也知道你是神官......”
络央说:“神官就可以这样直来直去?”
赵南星说:“你我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络央想想也对,于是道:“既然你这不美不丑的话都在前头,那我也说好了,我是要嫁给你,这个你就不用再问了,不过,我是以朝华公主的身份嫁给你。将来事成之后,朝华公主会死,神官会回到人间,一切,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赵南星道:“你要如何处置朝华公主的死呢?”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就和络央的语气同样的冷静,他们两个人仿佛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那样。
络央道:“这不难,便就说,公主纵然和王爷恩爱,但是依然无解对故国的相思,相思是会成疾的,成疾就会死——很多民间的话本里写朝华公主,都是些她如此死去,这正好应了百姓的意头。若是你还想要找些好看,便就留一个孩子吧,你王府中寻个别的侧妃生个孩子,做朝华公主的,将来等到朝华公主死了,你就把那位心爱的侧妃扶正,一起抚养你们的孩子。”
赵南星那边一一脸认真的表情在听络央的话,等络央话音落地之后,他便温声道:“你想的很周全。”
“当然,”络央十分自然的领了他的夸奖,道,“不过我对宋城不太了解,对于你王府中的事情也不了解,这一切都是我从话本里学来的,话本中说你和朝华公主青梅竹马,自小便有情愫,所以那些话本的前提都在于你和公主恩爱的基础上,甚至还给你心爱的侧妃加了一些坏女人的戏码。所以万一你心爱的侧妃十分善妒,或者不肯把自己的孩子变成我的孩子,那也无所谓,便就不要孩子好了。”
赵南星苦笑道:“你想的确实......十分周到,但是也是有个问题的。”
络央外头,问道:“什么?”
赵南星认真道:“我有王府是不错,不过我尚未娶妻,府中也没有什么恩爱的侧妃。”
络央瞪大了眼睛,那是一副标准的吃惊的表情,她好半天才捡回来自己的舌头,令她惊讶的地方好像不止一处,以至于让她开口都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件。
她决定先捡容易解决的事情来说:“你?你还没娶亲?还是,你有侧妃,只是不恩爱?”
赵南星笑笑:“你或许觉得奇怪,不过没关系,很多人都觉得奇怪,我这个年纪,还未娶亲,我府中真的没有侧妃。”
那就要关于第二个问题了:“你......你是不是还对朝华公主念念不忘?”
赵南星也诚实回答:“那是少年情谊,自然是不敢忘的,不过这并不是我府中没有侧妃的原因——我身上挂着一份未决的婚事,所以府中王妃的位置迟迟没有人坐,但是不代表无人不愿意坐侧妃,不过我既然注定凉薄,就不要去害那些世家小姐了。”
络央道:“一般府中的女主人,是要管理内宅的......难道,你就没有?”
赵南星道:“自然是有的。”
这一点络央也听过,一般王府和和深宅大院中,管理内宅的多为女眷,一般为女主人,如果开府之前没有女主人,那么就会由之前的当家主母派一个信得过的老人过去暂时打理,一直等到女主人入府之后才交接内宅的管家大权。如果连大娘子身边的老人也没有,那么也可以派侧妃暂时管理。既然赵南星没有心爱的侧妃,那应该就是由宫中的老人,比如赵南星的乳母或者是管家之妻来管理。
结果赵南星说:“是一位宫中的女官,她原本是制造局的一位绣娘,之后被我提拔,入了我的府中替我打理内府。”
络央好奇:“她叫什么?”
赵南星说:“她叫阿曼。府中的人叫她曼娘。她夫家姓李,未曾成婚,丈夫就病死了,夫家的人嫌弃她不吉,又不愿意她再嫁,于是就想要逼迫她出家,她一气之下便入了制造局做了绣娘。哦,还有忘说,她是南燕之人。她母亲带着她改嫁,早早议亲也是她的继父不愿意容她,所以,她无家可去。”
“那既然做了宫中女官,为何又入了你的王府?”
赵南星依然实话实话:“她生的很美,所以在制造局中难免被人敌对,当时我算是机缘巧合,解了她的困顿,之后时不时照应,结果宫中就传出我对她有意.....我心想既然如此,那不如就顺了这传言,把她聘入府中做我的管家。”
“原来如此。”
“确实如此。”赵南星说的诚恳,却见络央气冲冲的走了,留下一脸困惑的赵南星,赵南星今日努力的不想让自己被困惑困住,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困扰到了。
他苦恼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
亭云走出琴菓楼,奉命要去另外一条街上买据说无敌好吃的包子,十六娘告诉云深,那是只要来青果城中就一定会买的包子。
云深立刻就要亭云去买,买多多的,还要带给雁展颜他们一起吃。
于是亭云便就去了。他数着手里的碎银子,心中叹息,这宋城长大的孩子果然不知道民间柴米价,这随便一颗碎银,都可以把那包子店今日的包子都买光。
亭云十分理所当然的藏起了其他的大块碎银,只留下一颗小小的捻在手里,嘴里哼着小调走。
刚刚拐过一处做近路的幽长巷子,亭云立刻就不再哼唱了,他眼神中一个眼波轮转,神态片刻间就从一个恭敬的侍卫变成了一副生人勿进的神气。
他朗声道:“阁下,出来吧。”
没动静,看来阁下不打算出来。
那便就不痛快了,亭云刚刚的一些客气也没了,冷哼道:“我看阁下武功不弱,原以为是个光明坦荡的,没想到也是个宵小。”
顾悦行也是,刚刚客客气气不出来,非要骂了两句,才懒洋洋从屋顶上坐起身来回话:“多谢啊,我接前辈头两句话。不过我并未跟踪你,所以,刚刚你那句阁下,我以为不是叫我呢。”
亭云笑道:“是么?若是如此,以顾盟主的武功造诣,若是不想让人发现,根本不会被人察觉,为何非等到我走过,忽然之间,吐息就变重了?”
顾悦行摊手:“或许是我睡的太死?梦中忘了收敛?”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若是一个武林人士做梦都能够忘记收敛气息,那么天天天为幕地床的,早死绝了。
亭云也能懒得计较和解开他的谎话,道:“既然如此,那顾盟主自便,我还有差事,不如顾盟主这般悠闲自在。”
他刚刚走一步,就听到身后顾悦行叫了一声:“游盟主!”
他看到亭云脚下一顿,之后立刻又如常的往前走,顾悦行继续道:“近来无恙啊?江湖,可还等着你呢!”
亭云站住,回头便是一脸的糊涂相,道:“顾盟主说些什么,我不懂,而且,我也不是游盟主,我是亭云。”
“我知道,”他挥手,仿佛刚刚亭云的说辞对他来说宛如一只庸人自扰的苍蝇,一挥手就打发了,“前世么,你出家了,所以呢,不管是游盟主还是九天传人,都成了你的前世。之后你还俗,成了个空人,成了亭云侍卫。”
顾悦行说到这里,表情也是一脸的糊涂:“我就不懂了,你图什么啊?”
顾悦行糊涂是真糊涂,堂堂江湖惊才绝艳的九天传人,武林盟主,退隐江湖不是传说是的什么醉心研究武学秘籍,而是跑去出家了。这已经十分的离谱了,结果更离谱的是,他居然去给一个贵族少年当了贴身侍卫。一想到前任武林盟主,武学奇葩,现在跟着一个少年的屁股后面跑,还懂得梳头打理起居的种种活计......他觉得别说九天泰斗他老人家了,江湖听到了都要崩溃。
“蝶舞兮兮当时的明珠,是给你的吧?游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