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主意,”小孟将军说,“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出去。”
说到这里,顾悦行可就精神了:“什么什么?快说快说,能出去我们还不赶紧赶紧?”
小孟将军说道:“我们或许可以抓个藤,让藤带我们出去,就如同老马识途那样。”
还未等到小孟将军再补充些旁的,顾悦行已经泄气,道:“你可想的真是美——我单是问你,这里,难道有比这些植物或者动物,更加想要出去的存在吗?若是能出去,那么多年,这些植物不早就长出了三千丈?包括那些动物,这可是森林,除了一些不会爬树的,那多得是可以上蹿下跳的吧?蛇啊,蚂蚁啊,鸟啊,或者是蜘蛛啊之类的,不能爬不能飞吗?难道你在这里的地方志中,有看到所谓的地蛇出洞,蛇鼠满地爬的景象?”
小孟将军确实没见过。
顾悦行还说道:“而且,这里难道当年,会没有人吗?这么正好的?地动塌陷的时候,正正好,把人和山分开了?就不会带走一些村子或者住在山上的山户?”
这不能绝对。
所谓山里人家,确实有的人住在山脚,有的人就住在山腰,甚至还有人会住在山顶,就拿城中山来说,城中难道没有便捷地方居住?可是那山上依然有茅草屋升起炊烟,也有庙宇烟火平平。那么百年前的群山环绕中,到底会带走多少山里人家,这一点,是小孟将军不敢预计的,也是顾悦行想象无能的。
顾悦行垂头丧气,道:“还是别指望这些不能说话的家伙了,指望我们自己吧。”
他指了指自己,道:“先想一想,为什么我们的武功减低了大半。”
“你我二人一团抓瞎,如何能够明白?”小孟将军很认真的在煮桃子羹,他有一种执拗,觉得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有古怪,非要煮熟了才能吃,哪怕是水,也要烧开,他在这里,唯一坚信的就是火。因为火是这里之前从未出现的东西,令这些没有见过火的植物退避三舍。
第一次生火的时候,小孟将军摸了半天才摸出来身上的打火石,在打出火星的一开始,旁边的树木还好奇的垂过去一支树枝过去看热闹,鬼鬼祟祟的,那个时候还没有露馅,连小孟将军都觉得,那个树枝垂落,只是恰好。结果等到那火星燃烧成了火堆开始汹汹燃烧的时候,那树反应巨大,根本是藏都藏不住。
小孟将军淡定的看着那个树无声的颤抖,把整个树冠的叶子都收了起来,像个受惊的人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若不是对上了小孟将军的视线,它甚至还会直接卷着自己的树根跑路。
事实上,它已经拔出来了一半的树根,眼看着就要表现“拔腿就跑”的绝技,结果在“露馅”和“逃命”之间纠结了一番,给定格了。
从头到尾都气定神闲的小孟将军无声的看着这一系列的表演,决定在“体贴的视而不见”和“添一把火”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火,面无表情的丢了过去,那树再也装不下去,每一片也知道都在颤抖,小孟将军伸手,揪下了一片叶子,丢到了火堆中。
这个行为成了攻破那个树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树如果能够出声音,现在一定是尖叫连连,它拔出最后的树根,仓皇逃命。
小孟将军气定神闲,抓了一把掉落在地上的桑葚到了石头锅里。
没错,那是个桑树,结满了果子,还未等小孟将军动手,就瑟瑟发抖的掉落了一地,它也没顾得上摘自己的果子,本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果结的本意,逃命了。
......
后来小孟将军分别试了一番,发现这里的植物果然古怪,不但会吃人,还有了感觉,怕火,怕刀,怕威胁,会发抖,会护果子,甚至会哭和发牢骚。要不是现在他还不太懂得植物骂人是什么样子,估计能够在转身的时候,听到一片窃窃私语的漫骂声。
这种情况在民间,俗称“成精了”。
***
谢明望说:“你,转个圈我看看?”
他扬扬手里的一只飞蛾,对那一株藤蔓道:“你转个圈?给自己编个花?我就把这个东西给你。”
赵南星次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重新变成只有手臂长的藤蔓,那藤蔓垂头丧气的被种在花盆中,面对谢明望的逗弄提不起精神。眼前骄阳似火,藤蔓果然打蔫的厉害。
赵南星:“......”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问谢明望是不是撞到了脑子,还是该问候一句藤蔓。
但是为了礼貌,他还是等了一会,见那藤蔓毫无反应,才开口打扰:“师叔。”
谢明望回头,见是赵南星,便露出十分喜悦的脸,一改昨日的愁容,显得容光焕发,如果忽略他眼下的乌青,一定会觉得,这事情有了很大进展。
赵南星道:“师叔,是如何做的?从昨夜那样,变成现在,这样?”
谢明望知道他的意思,道:“哦,没什么,砍了烧了就是了。毕竟这是个植物嘛。还能不怕火烧么?而且不光是怕,还怕的要死。你不知道,这东西,成精了一样,会哭。”
赵南星说:“你昨夜就说过。”
“我讲过它会哭吗?”谢明望满不在乎,“说过就说过吧,不过你没见过它哭的多厉害,整个叶子都哭的都是水滴嗒嗒的,害的我以为我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一样......啧啧啧。”
谢明望把植物的根茎砍了大半,还当着人家的面给放了一把火给烧了。这若是比做人,差不多是把人给五马分尸了之后,还当着人头的面,把残余尸体喂了狗。
恩,说是丧尽天良,也不为过了。
谢明望没听到赵南星的腹诽,只问他:“你来做什么?”
赵南星自己都忘了,只道:“哦,问你吃什么。”
谢明望虽然莫名其妙,不过空空腹中也是有了食欲的,说:“吃荤吧,虽然我知道蓬莱馆大部分是吃素的,但是今天还是吃荤的好,大荤。否则咱们耳朵受不了。”
赵南星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为什么,那面前的小藤蔓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它大幅度的颤抖,然后大颗大颗的水珠从叶片和被砍掉的枝条横切中渗出,疑似在落泪那样,同时还发出了一阵非常细微的声音,像是蚊子,又比蚊子的声音还要尖细,令人十分不舒服,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谢明望十分熟练的掏出棉花塞到了耳朵里,同时声音都大声了许多:“我今天早上,喝了粥,夹了两筷子腌萝卜,它认出来那萝卜,估计是大家都是生在土里的兄弟,于是就开始大哭,差点把自己活生生给哭成干。”
赵南星忍者不适,道:“我可没吃东西。”
谢明望大声道:“一定有人吃东西!它没眼珠子,看不到,可是好像能够闻得出来,那腌萝卜都能闻出来呢你说!”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与此同时,那藤蔓抖的更加厉害了。
赵南星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扬声道:“谛听!”
“到!”话音刚落,谛听便从门口出现,手里还举着一个啃了一般的苹果。他大概觉得嘴里还有果肉不好看,于是赶紧咀嚼了吞下。
赵南星在这个时候看向旁边的藤蔓,果然,谛听每咬一口,那藤蔓就抖的厉害。
赵南星无奈,他本来想让谛听躲远点去偷偷吃了,一想到这藤蔓有个狗鼻子,只怕躲到茅坑都能问出来苹果的香味,只好说道:“把苹果给我。”
谛听一听,反而犹豫了,他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惊,不知道是该吃惊赵南星光天化日之下要吃自己吃了一半的苹果,还是震惊于赵南星什么时候如此直白的流露在的喜好。
他反而抱紧了怀里的苹果不肯放了。
赵南星知道他误会,只好说:“我不吃,给我,你也别吃。”
谛听更加莫名其妙,虽然犹豫,但是还是把手里的苹果递给了赵南星。
赵南星接过那有了好几个牙印和缺口的苹果,想了想,在“把苹果入土为安”和“毁尸灭迹”之间,全部放弃,反而是递给了那个抖的厉害的藤蔓。
藤蔓在接触到了那个伤痕累累的苹果之后,顿时止住了哭泣。它用藤蔓把苹果包围住,围成了一个稳妥的圆,像个哄孩子的母亲那样,把受伤的苹果保护起来。
噪音消失,谢明望把棉花取了下来,同时十分庆幸那些瓜果蔬菜不会说话:“要不然,人间界可就是最大的屠宰场。”
赵南星深以为然。
人间界中药材众多,各种切片,磨粉,炼丹等等,几乎是让那些草药经历十八般酷刑,一颗人参养荣丸,根本看不出来它生前是一颗水灵灵的人参,茯苓霜的模样也算是真真正正的“面目全非”,就连山楂,酸枣,都要煮到软烂,丢掉骨骼(核),然后把血肉捏成肉泥,混合蜂蜜揉捏成一个个小球。
啧啧,想想,真是草木的地狱啊.......
赵南星同意今天吃荤的提议。
***
顾悦行并不知道这是被困在这“地狱深林”的第几天。
他说道:“我们真的要出去,光吃果子......我们又不是猴子。我们是人,人乃是万物之灵,万物之灵是要吃肉的!有荤有素才可身强体健,这是我师父从小就和我说的。我们都快成和尚了,不对,是比和尚还不如。和尚还有菜吃。”
而且每次吃东西,那旁边的草木都会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时间久了,他都怕到时候那些草木会奋起反抗,就好像古时候那些乱世揭竿而起推翻推翻暴君的起义军一样。
他还对小孟将军说过自己的担忧,的了小孟将军一个白眼:“你以为那草木读过书?还是有脑子?”
顾悦行奇怪道:“难道没有脑子吗?它们都会哭会落泪会颤抖了。”
小孟将军无语:“它们本就是人间生灵,只要是生灵,是活物,都会有反应的,疼了会抖,死了会怕,只是有轻微和巨大的反应差别罢了。那些动物,牛被屠宰会流眼泪,兔子死了会颤抖,鸡会逃命,鸭子会叫,这是巨大的反应。但是你以为那些菜被吃的时候不会害怕吗,被从菜地里砍下来的时候不会颤抖吗?都会,只是因为太过细微了,不被察觉而已。这就好像你不会去观察一只蚊子求偶,也不会去了解蜉蝣的一生一样,知道为什么吗?”
顾悦行心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没事去看一颗大白菜的喜怒哀乐我又不是有病,他当然不敢这样回答,只本能谦虚问道:“为什么?”
“因为人太过于傲慢了,”小孟将军回答,“傲慢的人,所以才会自居为万物之灵长,天下皆可吃,与虎谋皮也好,把熊掌上桌也罢,这都是人傲慢的表现。”
小孟将军说:“傲慢的人,是不会去打量那些弱者的情绪的。你是武林盟主,你会去了解一个江湖菜鸟或者一个碌碌无为的江湖无名之辈的心路历程吗?”
顾悦行无语,道:“说得好像你打马回京,回去亲自了解一个路边乞丐的悲壮人生一样。”
“我不会,”小孟将军十分干脆的承认,“但是有人会。”
顾悦行赶紧道:“你别说是孟百川会。”
小孟将军平静道:“不错,我家将军会,还有人,神官大人,络央姑娘会。”
顾悦行吃惊不小,络央会怜悯苍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人间界的人怜悯苍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这里夹杂了个孟百川,就怎么听怎么别扭。这种别扭,比小孟将军就算是同时说赵南星和络央一起还要让他别扭。
他一度怀疑,这是不是小孟将军故意的,故意有意无意夸奖自己的将军,歌功颂德,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出去了,让顾悦行对孟百川下不了手。
顾悦行想到这里,忍不住问:“你们将军还挺闲得慌,平日里带兵打仗统筹安排,还要管理那么多手下的兵将还不够,还要去过问弱者人生?”
“是啊,”小孟将军道,他表情平静,说话也软绵绵的,是饿的,而不是提及崇敬之人可以的放软语调,“我家将军在屠城之前,会问清楚一城所有百姓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