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岚歇了一阵,继续着述说。
祖母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纺纱车和织布机,于是,挺着大肚子的母亲纺纱,而年迈的祖母织布,她们辛苦挣来一点微薄的钱补贴家用。
外祖父亲自登门好几次,欲接母亲回娘家居住,都被母亲拒绝了,外祖父无奈之下只好放下一些银两。而祖母将这些银两收藏起来,一直没有动用。
父亲没有祖父那样的画技,又无其他技能,琴棋书画只能谈谈风花雪月,且其败家子的名声已经外扬,一时竟没有养家糊口的能力,以往风花雪月的狐朋狗友们也一个个无影无踪。
父亲一时找不到生计,于是整天待在家里,时间久了,就产生了自暴自弃的念头,时常醉生梦死。无钱买酒时,便逼着祖母拿卖布所得的钱给他,他就这样苟且偷生得活着。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穷,一日三餐只有一小撮粗粮熬的清粥,稀的可照出人影来,还时常吃了这一顿没有下一顿。
小姑姑正是长身体的年岁,可经常吃不饱肚子,面黄肌瘦,头发枯黄,枯瘦如柴。但她那时年纪虽小,却甚是懂事,常省下一点米汤悄悄倒进祖母和母亲的碗里。
母亲的肚子愈来愈大,食物的匮乏加上整日纺纱劳累,她的脸和脚浮肿,走路艰难。
外祖父见此情景,将母亲强行带走,自始至终,外祖父未曾正眼瞧醉如死猪的父亲一眼。
在外祖父眼中,早年的父亲是一个谦谦君子、风流少年,他一个布行老板能找到如此的女婿,真乃是祖上积了几辈子的德。但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成了一个坑家败业、挥金如土、不务正业、骄奢淫靡、酒池肉林的败家子。
而在遭遇家道败坏之后,父亲非但没有振作起来,反而变本加厉。
母亲回娘家以后,祖母愈加的辛劳,一个人纺纱、织布,还要照顾年幼的小姑姑和终日酩酊大醉的父亲,她用年迈枯瘦的身子扛起了整个家。
祸不单行,一日,祖母正在家里织布,有街坊急匆匆的跑过来,喊道:
“卫老太,你家小凤出事了。”
祖母脑袋“嗡”的一下,她巍颤颤的站起来,小腿发软直打哆嗦,差点摔在地上,那街坊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祖母。
讲述到这里,卫岚脸上的肌肉在愤怒的颤抖着,眼眶红的吓人,眼神喷发出可以焚烧一切的怒火,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却好像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卫岚像是一头震怒的野兽,盯着前方,正在那里伺机反扑。郭风可以看出藏在他内心的仇恨是多么的刻骨铭心。良久,卫岚才的愤怒才平息下来,他接着诉说。
等祖母来到小姑出事的现场,小姑弱小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那双大眼圆睁着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干黄的头发沾满了血迹,嘴角隐隐还有鲜血流出,原本蜡黄的小脸,已经变得无比苍白,双腿血肉模糊,还能看到丝丝白骨露出。她的小手里还紧紧的抓着一个小钱袋,这是小姑去布行送布换回的钱。
距离小姑一丈开外的地方斜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马车的轮毂之上有丝丝血迹。马车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的车夫,他手持马鞭,面无表情的看着踉跄而来的祖母,而马车之上的人压根都没下车。
周围的人们七嘴八舌谈论事情的经过,原来,小姑送布回来,手里拿着钱袋,钱袋内是祖母一个月织布换回的钱,比上个月多了两吊的钱。
小姑雀跃欢呼,正一蹦一跳的走在大街上,此时此刻,一辆马车呼啸而来,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闪,而小姑躲闪不及,被马车撞飞。
祖母跪坐在小姑旁边,周围嘈杂的街道突然消失在祖母的面前,她眼里只有安静的躺在地上的小姑。她无声的抽泣,方才还在亲热的叫“娘亲”的女儿,如今已是阴阳两隔。
祖母颤抖着手慢慢的合上了小姑的双眼,然后用衣袖轻轻擦拭小姑脸上的血迹,祖母的动作很慢很轻,好似生怕惊醒熟睡中的小姑。
“哈!此老妇不是卫老太吗?”一个嚣张的年轻声音传来。
两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站在她眼前,一个背着双手,正是以前来家讨赌债的曹家修炼士,而另一个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嘻戏的看着祖母,说话之人正是后者。
祖母没抬头也没有说话,依然低头擦拭小姑的血迹。那双手抱在胸前的青年见祖母没有理睬他,顿时恼怒:
“哼,该死的老太婆……”
他花未落音就被曹家修炼士打断:
“卫老太,看在死了的卫画师的面子上,饶恕你女儿弄脏本公子的马车,否则,你数条贱命也赔不起!”说罢扬长而去,而围观的众人却敢怒不敢言,直到马车远去,人群中才断断续续传来低声的唾骂声。
挺着大肚子的母亲蹒跚而来,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姑,一下子便瘫坐在祖母身边,恸哭流涕。
母亲和小姑的感情极好,比亲姐妹还要亲,她一时不能接受事实,悲伤过度晕了过去,同行的两个舅舅手忙脚乱的将母亲抬回家。
夜晚,祖母坐在家里,她抱着小姑不肯松手,用脸贴着小姑冷冰冰的小脸,想到小姑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叫她娘亲,再也不会坐在纺车前看祖母纺纱,再不会帮祖母跑布行,祖母心里是一阵阵酸疼,心如刀绞,疼得她都哭不出来。
祖母就如此坐着,直到天大亮。好心的街坊送来了一副小棺材,祖母才不舍的将穿着新衣的小姑放入棺木中,她的小手里依然抓着那个钱袋。
城外有一片祖坟地,那是祖上留下来的,祖父也躺在那里与祖先们为伴,小姑埋在祖父的坟前。祖母对祖父的坟喃喃自语:
“我们的小凤下来陪你了,你替我多疼疼她。”
祖母在街坊的搀扶下慢慢往家里走,她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走到山凹快看不到小姑的坟时,她停下来久久不愿挪步,她捂着嘴巴,想到再也看不到小姑了,忍不住哭出了声音,这是祖母在小姑去后第一次哭泣。
小姑下葬数天后,父亲才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他在祖父和小姑的坟前跪了一天一夜,然后便消失不见。
一个月后,父亲被发现躺在城外的荒草地,他衣不遮体,身上如同盖着一根根破布条。他全身乌紫,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肤。一双手臂已被扭曲的变形,如同盘根错节的枯枝挂在肩膀两侧。
街坊在清理遗体时,发现父亲紧咬牙关,嘴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扳开他的嘴巴,竟然从其嘴里掉出一只血淋淋的人耳。
后来才得知,父亲离开祖坟后,在曹家外守候了一个余月,新仇旧恨交杂在一起,他要找那个使他家破人亡的曹家修炼士报仇。
然而,他哪是那修炼士的对手,趁其不备偷袭豁出自己的性命才咬下那曹家修炼士的一只耳朵,而父亲却被他们活活打死,抛尸野外。
刚失去了丈夫,紧接着家道破落,痛失女儿的疼还未散去,儿子也走了,接二连三的打击,祖母的腰更弯了,脸上的皱纹犹如一条条深深的沟壑,头发全白了,不到五十的她仿佛一支在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小姑坟头的旁边又增添了一座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