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椀眼睛一亮。
浑身污迹的小猫似乎和她是熟识,不仅不怕她,反而走上前蹭了蹭她的手。
桑椀轻轻牵起了一个温柔的笑,把手里的几个火腿肠拨了肠衣。
“吃吧。”
几只小猫似乎已经饿了很久了,连传说中十只九只胖的橘猫都瘦骨嶙峋,很快就凑到她的手前吃了起来。
桑椀轻轻摸了摸其中一只小猫的头顶,丝毫不在意污渍弄脏手心。
“慢点吃,不急。”
季清屿皱着眉。
刚刚接到了一个电话,经过这条小巷,不经意间的一眼就让他顿在了原地。
这一幕让季清屿记了很多年。
女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颊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清清冷冷的月光笼罩,让一切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梦幻。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桑椀就这样靠在小亭子的栏杆上,慢慢回想起上辈子和季清屿初遇时的场景。
寂静的夜里,季清屿这话实在是很突兀。
正在聚精会神地喂猫的桑椀被吓了一跳,她几乎是有些惊惧地抬头,看清立在巷子口的是今天刚见过一面的新总监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愣。
她似乎没听清他的问话,正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什么?”
她这一抬头,刚才那种如梦似幻的氛围立刻就倏地散了,又恢复成了大楼里见到的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季清屿顿时有些无趣,“没什么。”
桑椀一愣,没等她想清楚新总监为何在这,刚才到底说了什么,男人已经自顾自开口,“快回家吧,我先走了。”
说着,男人不在看她,径直经过了小巷走远。
桑椀愣愣地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直到几只小猫已经将手上的几根火腿肠吃完正在意犹未尽地舔她的手指时才回过神来。
她倏地笑了笑,衬着身后的一片狼藉,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贪吃鬼,今天的份没有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离开之意,几只小猫都不再轻舔桑椀的手指,而是对着她细声细气地叫了起来。
“喵——”
“喵——”
此起彼伏,似乎是在表达它们的不舍之意。
桑椀有些遗憾地抿了抿唇,可惜她并不能收养它们,桑海一直都讨厌这些小动物。
她笑了笑,挨个地摸了摸它们的头顶,“很晚了,我真的得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像是意识到了留不下她,几只小猫都不再一声声叫了,而是一一走过来用头顶蹭了蹭她的手掌,随即慢慢退回到了箱子前看着她。
桑椀起身,朝它们挥了挥手,慢慢地走出了巷子。
这样的一个新总监带来的小插曲并没有在桑椀心里留下痕迹,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班,没有再遇见他。
再次看见他是一天午后。
今天下班格外早,正值晚高峰时间,一时打不到车,桑椀只能顺着小路慢慢走。
身边是被挤得水泄不通动弹不得的车流,她慢慢地走到了一座桥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一阵风吹过,她顿住脚步,在桥中央停了下来。
远处是形状各异的云,太阳在其中若隐若现,不时的风掠过,江面上波光粼粼。
桑椀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那一瞬,鬼使神差下,她闭着眼,慢慢地探出了身子。
她能感觉到风拂过她的脸颊,吹乱了她的头发,心里有一个似乎有一个声音:再近点,再近点,近点就可以......
可以什么?
桑椀眉头一皱,还没等到她想清楚个所以然来,随着一声惊呼,便落入了一个紧实的怀抱。
“小心——”
身后喇叭声响成一片。
从身体的失重感里回过神来,便看见了一个线条流畅凌厉的下颌,此刻正绷得紧紧的。
桑椀一怔,这是......季总监?
和那天所见的成熟稳重不同,这个正用力抱着她的男人拧着眉,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凝重。
“季总......”
没等到她把这句疑问问出来,男人的话立即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是玩笑......”
桑椀被这话砸的一脸懵,见男人始终板着脸,语气严厉而凝重,终于意识到,这位新总监,好像......误会了什么?
“呃,不是的,总监你......”
“不是什么,你刚才是在做什么,有什么难处可以说出来,大家都会帮你一起解决,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季清屿的这一长串话下来,桑椀已经彻底呆住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说那么多话。
高冷?不近人情?
桑椀面色越来越红,面无表情地想到,扯淡的吧。
眼见怀里的女人脸色越来越红,在她冷白的肤色上尤为明显,季清屿说教的话一顿,“你怎么了?”
几次插不进话,桑椀已经放弃了,她几乎是气游若丝地开口,“您可以先放我下来吗?”
季清屿闻言一愣,这才意识到周围人若有若无的目光,他面上一热,连忙放下了她。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咳,不好意思,刚才一时着急,唐突你了。”
桑椀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没事。”
“嘀嘀嘀——”
这时那股吵闹的喇叭声又想了起来。
两人侧目看去,只见车流向前慢慢挪动着,其中一道上停着一辆黑车,已经与前车隔出了好大一距离,把后车的路拦得严严实实。
季清屿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是突然扔下车过来的。
他回头看向桑椀,“我们去车上说吧。”
桑椀闻言一愣,随即再次感受到了周围人情绪各异的视线,“啊?哦。”
她连忙跟着他上了车。
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车流在移动了一段距离之后又停滞了下来。
季清屿抚着方向盘,斟酌着开了口,“可以告诉愿因吗?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可以帮你解决。”
正兀自发着呆的桑椀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不是,总监你误会了,我没有打算轻生。”
新总监拧起眉,似乎有些不相信,“不想轻生,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桑椀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刚才就是在看风景,不知不觉就发了会儿呆。”说到这里,她的话音一顿,有些迟疑地抿了抿唇,其实刚才那一瞬间......她确实是产生了一种冲动,跳下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桑椀立刻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身冷汗。
但她什么都没说。
“不好意思,让总监担心了,但我确实没有什么轻生的念头。”
听她用笃定平和的语气解释后,季清屿终于放下心了。
“好吧,这样就好。”
“嗯。”桑椀应了一声。
车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一场乌龙。
回过神来的季清屿想起刚才自己的举动和说辞,顿时有些尴尬了起来。
幸好这时车流又开始移动了,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可惜的是,回忆到这里就断了,因为桑椀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开学的第一天,为了方便学生,学校很人性化地给他们留了手机,下个星期再收。
她心下一沉,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看到亮起的屏幕才意识到,现在已经11点了。
完蛋。
果然,屏幕上写着2个字——“父亲”。
铃声不断响着,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桑椀咬了咬唇,硬着头皮接起了手机。
“喂,爸。”
那头的声音分外冷漠,“你怎么还没回来。”
“我在学校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我马上就到家了。”
桑椀单手举着手机,克制着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不要露出马脚,可失去血色的脸还是暴露她此刻紧张的心情。
桑海闻言沉默了很久,久到桑椀的心跳开始不由自主地加速时在开口,“嗯。”
没等她回答什么,电话便挂断了。
她放下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无论重来几次,桑椀对于桑海的恐惧都是刻在骨血里的。
她不敢再犹豫,连忙拎起书包,小跑着回到了3楼门口。
门依旧半掩着,桑椀在门口停住脚步,慢慢平复着呼吸。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去,轻轻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唔——”
门一推开,桑椀便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桑海。
措不及防地看见他,她有些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发出了惊呼,她目露惊恐,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见他的动作,桑海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他像一具幽灵,一声不吭地立在玄关处,眼白发黄,充满血丝的可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桑椀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放下了捂住嘴的手,出口时声音有些发哑,“爸?”
男人没回答,依旧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打量她,在扫过她受伤的右手时停住了视线。
“你的手怎么了?”
他往前进了一步,两人相差无几的身高让他们几乎是面对面。
直视着桑海布满阴沉的眼睛,桑椀掐着手心,克制住了想退后的欲望。
“下雨了,路有些滑,不下心摔的。”
桑椀忍不住皱起了眉,因为眼前的男人又开始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打量着她。
记恨、狂热,和让人发毛的暴戾。
“真想她......”男人视线发直,像是透过她看见了什么人。
被男人盯得浑身不舒服的桑椀忍无可忍,眉头紧锁着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爸!”
桑海一怔,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沉默着,定定地看她半响后移开了视线。
男人转身离开,径直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在他走后,桑椀如释重负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场景她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她年龄增长,慢慢接近成年后,桑海便时不时地看着她发出一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呓语,看她的眼神像是在另一个人,对她的控制欲也愈发变态了起来。
桑椀走进玄关,回身拉上了门。
“哼。”
一声轻哼,正在弯腰换着鞋子的桑椀循声抬头。
4楼的楼梯上,张艳扶着旁边的扶手,不知什么时候便立在那,等她抬头,她发出了一声嗤笑。
“妈?”
桑椀直起身迟疑着叫了一声。
她已经10多年没见过她了,虽然她已不再奢望什么母爱,可是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触动。
“倒是越来越像了。”
没等到桑椀作出反应,张艳便转身施施然地上了楼。
桑椀慢慢拧起了眉,虽然早已预想到她对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可真正看到时还是有些失望,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自从她长大之后,父母对她的态度简直越来越奇怪。但她明明记得,在她12岁之前,母亲是对她极好的。
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想不出来便索性不想了,大概率是她是一个女孩吧。
桑椀换完鞋,提着书包慢慢上了4楼。
她的房间在4楼的尽头最边上,回去的途中会经过张艳的房间。
房间门没关严,因此,还未走到门口,桑椀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加快脚步,打算快速经过。
经过门后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桑弈靠在床上,胖胖的脸上是和年龄不符的不耐和暴躁。
“你烦不烦啊,我不想听什么睡前故事,你走,我不想和你睡了。”
蹲在床边的张艳脸上是桑椀从未见过的讨好和小心翼翼。
“好好好,不想听我们就不讲了。”
桑椀看见她放下了手里有些成旧的童话书,“为什么不和妈妈水呢,是妈妈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你好烦啊,你快走。”身形一点都不像是他这个年级的孩子该有的胖男孩嘴里重复着,手里不断地推搡着她。
动作之间,那本厚厚的童话书砸在了地上。
“砰——”
发出了一声轻响,像是砸进了桑椀的心里。
她倏地有些难过。
张艳也曾用它给她讲过故事。
“好好好。”
被小儿子如此嫌弃,女人也没有生气,边应着,边把地上的童话书捡了起来。
“那我走了,你快睡觉,晚安。”
“你烦不烦,赶紧走。”
“好好好,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