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陆倾走进另一个房间,默默从后面抱住了正在写东西的阿伊德孜。
“怎么,很紧张?”阿伊德孜没回头,低声问道。
“嗯,有一点。”陆倾在她身边坐下,“你是知道的,这三年我们每天都在训练,每时每刻都在训练。
不仅仅是战士,还有工厂里的工匠,矿山里的矿工,以及你们这样来来回回奔波不息的商人。
大秦海军每年的军费,占朝廷税收的五分之一。另外,皇上的矿业总署,沈家,皇家商行,还有我们南洋的商会,几乎都是不挣钱的跟我们做生意。
这么多银子,九成都花在了船和装备上,剩下一成才是大家的俸禄。
全军上下不但一句怨言都没有,而且……你知道吗?
就在我们要出征之前,军中来了个老夫人,她拿了三十两银子和一坛酒。
筑梦之难后,她只剩下一个儿子,那小伙子加入了大秦海军。
老夫人跟我说,这三十两银子是他儿子这三年的俸禄,她本来打算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的,那坛酒也是留着儿子结婚时喝的。”
阿伊德孜坐正了:“那她怎么拿到军中来了?”
“她说如今形势凶险,每一次出航都可能是她和她儿子最后一次见面。所以,这酒不留了,免得媳妇没取上,酒也没喝上。
而银子……她说要是儿子能回来,儿子还能挣钱;要是儿子回不来,她一个老太太也没有花钱的地方。
还不如捐给海军,多做几发炮弹。”
“那你收下了吗?”阿伊德孜问他。
“收下了。”陆倾顿了一下,“我本来是想让那人回去侍奉老母,但他和他母亲都不愿。老夫人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父兄的仇都没报,他有什么脸面回乡成家!”
阿伊德孜抱住陆倾的脸,轻轻吻了一下:“所以,你担心花费了那么多钱的海军还是打不过人家;你担心辜负南洋父老的心意;你担心这些年轻人跟他们父兄一样,再也不能和家人开怀畅饮了。”
“嗯。”陆倾点了点头。
阿伊德孜松开手:“举国上下都说陆倾元帅是天下难得的才俊,太后提拔了那么多人,卧龙凤雏便是当今丞相岳庭渊和海军元帅陆倾。
但他们并不知道,海军元帅陆倾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软弱的人。”
陆倾愣了愣,不但没生气,还伸手抱住了阿伊德孜:“天下人都爱我英武,只有阿伊你懂我全部。”
阿伊德孜伸手在他头上撸了两下:“明日就要进迷雾了,我不会随你去。
你要记住一点!
朝廷花了那么多银子,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南洋子弟跟随你出海,也不是为了跟你去送死的;我,嫁给你,更不是为了守寡!
你不要想输了怎么办,你要想赢!”
陆倾还想说什么,阿伊德孜伸手摁住他的嘴唇,搂着他的脖子,微微一用力,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今朝有酒醉今朝,哪管明日死与生。
在逐光城里,会议也结束了。
华林心事重重的回到苍梧,站在都督府的围墙外面,就能听见父母逗得几个小侄子咯咯直笑的声音。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推开门。
正在玩闹的众人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林娃子回来了!”老父亲赶忙把孙子放在地上,笑呵呵的站起来。
老母亲也顾不上逗孙子,心疼的看向儿子:“这一趟怎么出去那么久,都瘦了,娘去给你煮碗荷包蛋。”
“嗯。”华林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他娘笑眯眯的转身去煮蛋了,他爹皱了皱眉:“林娃子,你怎么了?”
“我……”华林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他爹娘都是普通的农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惯儿子。
当初就把他养得游手好闲的。
他们不懂政事,跟他们讲也没有用。
“没事。”华林挤出一丝笑,“大哥大嫂呢?没在家?”
“都在商行做事啊。不还是你给他们找的活儿吗?”华林老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真没事儿?
林娃子,现在朝廷是在跟别人打仗吧?我听说又是那什么圣光帝国。还有你总去的那个什么鲜……萝卜,他们造了朝廷的反啊?这对你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华林像是被蜜蜂扎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你们都是听谁说的!”
“外面到处都在传啊!”华林老爹意识到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连忙扯着两个小孙子,把他们推进屋里,又折回来,“是不是皇上怪罪你了?”
“又不是我造反,怪罪我干嘛!”华林没好气的扬了扬手,“爹,你们不知道,就别打听了。好好带孙子吧!
……咱们华家反正指望不上我来传宗接代了!”
华林把这话喊出去的刹那,竟然觉得心里莫名的轻松,他一下子就做出了决定。
他要去暹罗!
无论南洋派不派兵,他反正要去暹罗!
他爹愣了一下,还没结话,他娘的叫声便从身后传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现在是南洋都督,朝廷大官。想要嫁给你的姑娘数都数不过来。
赶明儿,娘就给你带几个回来。这好好的孩子,这么有出息,哪能不结婚生子啊!林娃子,别看你大哥他们有儿子,我们华家的祖宗最喜欢的还是你呢!”
“可是明日我就要启程去暹罗。”华林淡淡的回答道。
“去暹罗干什么!”华林娘高叫起来,“那里的人不是造反了吗?要去也该军队去啊!你这个南洋都督又不像以前,手上没兵没将的,去找死啊!”
“或许真的会死在那里。”华林越发的平静,“但您也说了,儿子现在是封疆大吏,总不能只拿银子,不做事吧。”
“可这……这怎么能轮到你呢?”华林母急了,“朝廷派多少兵让你去?”
“没有兵,就我自己。”
“那不是让你去送死吗?”华林母手里的糖水鸡蛋撒了半碗在地上。
她嘴唇抖了一阵,忽然下定决心一般,抓着华林的胳膊就往后院走:“不做了,这个官咱们不做了!咱们回家种地去……”
“娘!”华林挣脱开,退了两步,“大丈夫哪有只享荣华而不担责任的!
儿子身为南洋都督,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要将整个南洋联合在一起,让他们成为大秦的刀和盾,而不是让他们把刀对准大秦。
暹罗王是我选的,我在他们那里修路架桥,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心向大秦。
我不能容忍有人毁掉这一切!
我必须去!
您和父亲让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不是为了让你儿子做个懦夫吧!”
“可是……可是……”华林娘哭了起来。
华林爹走过去,揽住妻子的肩膀,认认真真打量儿子,最后眼睛也红了:“以前人家都跟我说,华家老三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供你读书只是浪费银子。
但爹知道,你有本事,有骨气,心头还有大志向。
去吧!
做你想做的,也做你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