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克莉斯使用了筑梦草作为武器,肃州就成了大秦的禁地,自肃州以东整个河西地区,只许进不许出。
萧君佐花了两年半的时间,在肃州城外造了一片防风林,以防止筑梦草种子随着西北风飞到大秦更加腹心的地方去。
但那还是不够,两年半对于很多事都足够久,但对于树木的成长,却远远不够。
他的敌人从圣光帝国变成了西域的朔风,他的战斗和沿海边上一样,变成了与天斗。
如果说与看不着摸不着的风作战还能让他忍受,那么每天回到住所,看见冷冰冰的桌椅板凳,就让他很是难过。
“楚大夫今日如何?”
他摘下斗篷,交给老仆让他拿去高温蒸煮消毒,顺便问了一句。
老仆摇摇头:“没信啊!”
“哦。”
萧君佐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失望。
他叹了口气,推门向里走,老仆跟在旁边,欲言又止。
“张伯有什么话吗?”萧君佐看出来了,轻声问道。
“这……”张伯看了眼屋后。
这间房子远离城中心,只有一进院子,即便是寻常的殷实人家住着也显得寒酸,配河西都督更是没眼看。
但它背后连接的田地和庄园却很大。
大且一片死寂。
“楚姑娘已经半年没有跟外面联系了,放在栅栏外的粮食也没动。
这她有志向制药,这当然是活人的好事,我们每个肃州人都把她当菩萨一样,打从心眼里为她祈福,希望她平安,也希望她能制出能杀死那恶草的药来。
但都督您是萧家长子,如今已过而立,又在这危险之地任职,膝下没有子嗣,这恐怕有些不妥当吧。”
萧君佐脚步猛地一顿:“谁让你说这些的?哦,对了,是这次新来的人里面有萧家子弟,他们给你带了族老们的口信是吗?”
张伯没说话,缩着像只鹌鹑。
萧君佐捏着眉心,十分烦躁:“三叔身为御史大夫,心中只有官员清浊;二叔治水,连自己的儿女都十几年不管了;父亲宁可冒死,也要接受改造,为的就是能以此身为国做些事。
他们断不会让你来说这些废话。
我萧君佐娶谁人为妻,何时求得子嗣,求不求得子嗣,都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
别以为他们也姓萧,就能对本督指手画脚,萧家不会成为世家,他们也永远不要想靠我们沾上什么光。”
“不,不是……”张伯连忙摆手,讪笑起来,“没那么严重……他们只是提了一嘴,是我们……我们都觉得,都督您太苦了吧。
这都两年多了,没什么进展不说,当初进去的大夫也去得差不多了吧。就连解公子都放弃了,认为这筑梦草是无解之症。
您再这么等下去又能如何?
说不定她,她都已经……”
张伯说不下去了,他虽然是来劝萧君佐的,但他心里也难受得紧。
就像他话里说得那样,整个肃州人每天都在家里祈福,希望楚宁能够平安,更希望她能弄出彻底治愈筑梦草的药来。
萧君佐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唇,大步流星穿过中堂,重重拍上了门。
他确实已经两年半,或者更久没有见过楚宁了。自从她接受了芯片植入,就带了五百个大夫闭关在这后面的园子里。
一开始,她们还会经常写牌子出来要物资,在能抑制筑梦草的汤剂研发出来之前,一切都还好。
他甚至一度以为她们很快就能成功。
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好消息。
肃州城接连不断有人死去,前线的将士也不能保证自己吸入的筑梦草不过量。
虽然靠汤剂能够抑制筑梦草的大量分裂,却无法抑制它们跟随着人体传播。
汤剂的供应成了沉重的后勤需要。
楚宁她们当然想要更进一步,可那五百名大夫一个接一个在试药的过程中死去,期间还有一些年轻的大夫补充进去。
她们在动物身上尝试了千百次,却始终无法在人体上取得成功。
萧君佐无数次想要踹开那扇门,把楚宁拉出来,让她别再试了,但他又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
他和楚宁不仅仅是相爱的夫妻,更是拥有同样志向的战友。
自己可以为皇上镇守肃州;那她就一样有权利留在庄园里面。
这不仅仅是他萧君佐深爱的国家,也是楚宁深爱的国家;天下太平不仅仅是他萧君佐的理想,也是楚宁的理想。
就像小皇帝不能阻止阿舒上战场一样,自己也不能阻止楚宁制药。
萧君佐大步跨过栅栏,越过萧条的药田,看了一眼堆在门外的粮食和药材,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庄园的木门。
“宁娘……”他喃喃念道,眼泪一下子就聚在了眼窝中,但语气却还是平静,甚至舒缓的,“外面一切都好,阿舒她们那边也没有战事。
我们不能跟朝廷联系,但是朝廷的信鹰每半月会来一只。
南方的局面控制住了,中原也没人染病,今年的旱灾不严重,中原道的土豆收成不错。
蜀中那边也是大熟,另外还有捷报,说是在吐蕃外军府的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攻占了吐蕃赞普的王宫,跟他们的大僧订下了盟约。
你要是累了,就出来喘口气在继续弄呗。反正一切都在朝好的发展,说不定你出来沾沾喜气,这药便成了。”
说完,萧君佐静静的站在原地。
整整一个时辰,那扇门毫无动静。
夜空浩瀚,星辰闪烁。
张伯终于是等不下去了,在屋子里喊道:“萧都督,您该吃饭了,今日还有一堆公文没看呢!”
萧君佐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
而门里面,楚宁捂着嘴,贴着门板,泪流满面的滑落着坐在地上。
她无声的恸哭了好一阵,才慢慢站起来,一步三颤,扶着墙,摇摇晃晃的进到屋子里面。
屋里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密封的罐子。
楚宁双手撑着桌面,凝视那罐子足足有一刻钟,终于坐在了椅子上,伸手揭开封纸,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什么。
她闭上眼睛,将头埋向罐子,深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