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吗?”程凉觉得这皇帝似乎是脑壳有包,语气便不自觉带上了惊讶。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不悦,话说得倒还恭敬:“儿皇是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大家齐聚一堂,便正好同乐。若母后觉得不妥,那儿皇便让他们散了就是。”
瞧瞧这话说得,就像不让他请客吃饭一样。
程凉撇撇嘴,她就是心疼自己,要是允了皇帝赐宴,几百号人连带她和沈宽就得一起在这儿饿着肚皮等到晚上。
沈宽还没意识到,觉得赐宴挺好啊。
她已经快饿晕过去了,恨不得马上来一桌满汉全席。
“哀家不是觉得赐宴不妥,使臣宗亲前来朝贺,咱们是该与他们宴饮一番。只是大家卯时便来上朝,恐怕也只填了填肚皮。现在让御厨房准备吃食,最快要晚上才能开宴。而且只能仓促的弄,只让大家将就的话,反倒有失皇家,不如你今日将赐宴的旨意发下去,等两日准备妥当了,再请大家入宫也不迟。”
程凉这话一出口,沈宽马上意识到自己傻了。
这可是皇宫,不是楼下的火锅店,这么大排场的宴席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出来的,她连忙帮腔:“凌儿,本宫也觉得太后说得有理,他们也不急着离开,你换个日子就是了。现在先散朝,让大家回去吃饭。”
小皇帝其实也并没有非要今天搞得意思,他就是需要一个铺垫:“好,日子就依两位母后来定。但操持赐宴需要的银钱……太后您是知道父皇的,他向来以天下为先,内库之中存银不多……”
程凉才说了一个“不行”,这会儿口气自然要软和一些:“赐宴使节宗亲乃是国事,当然不需要用到皇上的内库。你问孙大人,让礼部定章程,然后去户部拨钱,让内侍省准备就是了。”
小皇帝还没走:“儿皇尚未亲政,还请太后发懿旨到此三部长官。”
程凉觉得没啥问题,而且实在是饿得不行:“行,你让人拟旨送到凤鸾阁去,哀家看过自会用印。”
折腾到未时初刻,她们终于回到凤鸣宫吃上了口热饭。程凉是个事业狂,常年加班,吃饭没准点很正常,但沈宽就很受不了了。想到这日子天天都要这么过,她就恨不得立马回去风光大办。
皇帝更悲催,下了朝随便塞两口糕点就要赶到御书房去读书,自从他回来,程凉接见大臣就换到了距离后宫更近的凤鸾阁。
沈宽头一次天还没黑便出了凤鸣宫,拎着一个食盒,直奔御书房而去。
小皇帝正在读《春秋》。
讲书的师傅是翰林院中的老先生,谁的人都不是,清流中的清流。
沈宽也明白上课不能打断,只好站在外面等。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低,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换了八百个姿势,脚都站麻了,小皇帝居然还没下课,还在磕磕巴巴的背诵《郑伯克段于鄢》这篇文章,每背错一个字,他的贴身小太监小顺子就要挨一个手心。
沈宽眼睁睁看着那只小白手肿成了红馒头,那小孩也就比赢凌大个两三岁,双眼含着泪,却又不敢真哭出声。
赢凌越背越急,越急错得越多,先生却一点不留情面,一棍打得比一棍重,小顺子手心没地儿敲,便顺着手臂继续往上敲
沈宽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砰”一声,推开了门:“朱先生,这都两个多时辰了,先让他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朱先生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来,扫了沈宽一眼,摸了摸山羊胡:“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老夫正在代圣人传道,恕不能行大礼。你若是有事,可坐在旁边等待片刻,待皇上背出文章,便可下课。”
沈宽被他那轻蔑得眼神扫得一愣,心里不自觉有点冒火,她瞅了眼自家儿子:“凌儿,你背了半天,可知道这篇文章的意思?”
小皇帝可怜巴巴的摇头:“朱先生说,要背出来才会给朕讲解意思。”
“胡扯!连意思都不能懂,又怎么能快速的背下来呢?”沈宽强压住想要吵架得冲动,“朱先生,他是大秦帝国的统治者,不是要靠死记硬背去参加科举的考生。您不觉得花整整一下午甚至几天,只能背会一篇文章,实在是太浪费他的时间了吗?”
朱先生斜眼一睨,压根就不搭话,继续抚着胡须:“既然皇上想要知道意思,老臣便说给你听。春秋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正是其母武姜纵容其弟共叔段反叛君长,祸乱国家之事。妇人素来讲情不讲理,由性不由规,若是听她们的话,其害便胜过敌国百万兵。”
气氛顿时尴尬住了。
小皇帝也不知道先生暗指的是掌权的程太后还是刚刚得罪了他的自家亲娘,只能凭借天生的求生欲保持沉默。
沈宽这下可绷不住了,她气得鼻子都歪了,跟老娘掉书袋子,指桑骂槐?
“朱先生也别只讲春秋第一篇,假若郑国祸乱是因武姜,那卫国的州盱公子祸乱又该怪谁呢?武灵王被儿子活活饿死在沙丘;桓公死后五子争位,令其尸体长蛆也不管;楚穆王商臣逼迫其父上吊而死。那些最骇人听闻的悖逆之事,哪一件不是男子所为?”
沈宽一把拽过小顺子,指着他手上一道道红肿的血痕:“凌儿,咱也不说别的,你身为一国之君,犯了错误却要让别人代你受过,这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干的事儿吗?有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圣贤之道,实在欺软怕硬,故作清高。眼睛只看得见深宫夫人,而看不见天下积弊!”
“可是……先生为臣,他也不能打朕啊。”赢凌很小声的说道。
“他不能打,就让他别教了!”
沈宽冷眼扫过去,她最看不上那些固执,偏执,傲慢的读书人,他们一边吃着农人种的粮,织女织的布,一边标榜自己是圣人门徒,一点委屈都不能受,一点粗鄙的活儿都不能干。
让这些人教皇帝读书,最后只会教出一个傲慢的君王。
而会使人走向毁灭的,从来都不是无知,而是傲慢与偏见。
朱先生果然是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听沈宽这么一说,气得胡子立刻吹上了天:“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皇上,老臣不才,教不了您。请容老臣告退!”
小皇帝整个人都懵了,他娘忽然跑来撵走了他老师。这是啥情况,他该哄他娘,还是去追先生?
朱先生梗着脖子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屋里竟然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小皇帝也没往外追,他顿时觉得无比气闷,狠狠将手中的笔砚砸在回廊上,大步向外走去。
老爷子心眼确实是很小,越想越生气,刚走到明政殿门外,竟然眼前一黑,猛地吐了口血,啪唧一声晕死过去。
明政殿外面的值守太监给吓了一跳,一嗓子把明政殿里的几位大人都吼了出来。
许墨林打头出来一瞅,立刻皱起了眉头:“这好像是翰林院的朱老先生,他今日……不是该给皇上讲《春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