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凉真的是累麻了,在轿子上就开始打瞌睡。沈宽索性也不跟着她去凤鸣宫凑热闹,直接让月季带路,回了枫林宫。
隔老远,就看见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土豆地旁边。
“月季,停下!”
沈宽跳下轿子,示意其他人都在路上等着,自己走了过去:“皇上?”
小皇帝转过头来,两眼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母后,孩儿心里难受,想要跟母后说说话,行吗?”
看看这,自己也没有虐待他吧,怎么就连说说话都那么小心翼翼了呢?
沈宽蜜汁疑惑,想了想,主动露出一个特别慈祥的表情:“皇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母子本就是一体,想来说说话有什么不行的。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吧。”
“孩儿想不明白。朱先……朱庸他们日日给孩儿讲经,句句忠孝仁义,口口礼义廉耻,说得那么正气凛然,可私底下怎么却是那样的人?他们再给孩儿将那些明君忠臣之事时,就不会觉得心中愧疚吗?”
沈宽收起了戏谑之心。
按理说,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有点太黑暗残酷,可他偏偏是这个帝国,万千百姓的统治者。一旦三观跑偏,后果不堪设想。
“凌儿,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读春秋,为娘跟你说的。我们看一个人,不光要听他说,还要看他做,更要追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朱庸是为什么呢?他犯了那么多罪,本就该死,却仍然敢在君前进谏,说别人是奸臣,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他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沈宽没有马上回答,她沿着土豆地慢慢走,字斟句酌。
“你父皇曾经跟娘说过,敢于死谏的臣子有三种。一种是真正的高尚,他们心怀江山和万民,做的事都是想要让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过得更好。但一个人的能力始终始终是有限的,如果他的君王昏庸,同僚无能,让他尽了全力之后还是不能完成自己的志向,便只能舍生而取义。这种人死得其所,必将留名青史。
第二种人是悲壮,他们同样心怀善念,但因为见识和能力的局限,使他们没有办法把事情做好。他们的信念始终是停留在表面的,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不考虑实际情况,一心只想扑向他们心中的光明。看不清正确的道路,是可悲;敢于以身殉道,又很壮烈。
而第三种人就是彻彻底底的赌徒。他们是将自己的性命当作筹码,企图获得更多的利益。这种更多的利益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自我满足,还有人就是喜欢那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
“所以,朱庸就是第三种人。他想要胁迫朕保留给翰林院的优待,想要让太后和许师傅他们都不在朕身边,让他们用他们的想法来控制朕。如果不能成功,就给自己留下敢于死谏的名声,让他的子弟族人拥有崇高的声望。或许某一天,朕迫于压力,还得给他个文正的谥号,是吗?”小皇帝愤愤不平的嚷道。
沈宽想了想,要再往深了解释就有点太复杂了。什么阶级啊,什么舆论啊,估计这娃也听不太懂,而且说得太牛逼,容易搞塌自己好吃懒做的人设。
她果断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娘也懂得不多,只是觉得先皇这话用在这里合适而已。为娘今日在凤鸾阁听许卿他们说,朱庸没能得逞,都是因为太后处置得当。若今日让他们把人抬出了皇城,天下便都知道他是死谏忠臣。即便皇上将来再公布他的罪行,人们也只会说是皇家心虚了。皇上若在为政上有疑问,大可多去请教太后啊。”
小皇帝第一次直接没有反驳,他小脸微微泛起了红色,倔强地抬起头,假装看朝阳。
算了,进度条没满,咱也不强求。
沈宽刚想结束这次心理辅导,就听见小皇帝低低说道:“孩儿知道母后近来与太后走得近,但这未必不是她笼络人心的手段。孩儿想,孩儿强势些,她总会多些忌惮;若孩儿也向她低头,说不定她就觉得母后您没了价值,又起别的心思。”
这娃想得可真够深的。
沈宽换了个角度想,要是穿过来的只有自己,恐怕她也不可能完全信任那么一位权势滔天的同事。
她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脑袋,充满感情的说道:“凌儿,你要相信母后……”
小皇帝抬起头,满脸疑惑的看着她。
沈宽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她很努力的思考了一下,实在没发现原主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地方,只好转了话锋:“你要相信母后实在没什么值得被针对的价值。只要你好好的做皇帝,别主动挑起矛盾,太后她就什么都不会做。毕竟你父皇只有你一个儿子,对吧。”
小皇帝想了想他娘最近的所作所为,居然觉得这个理由很值得信服。
就连许师傅最近都暗示自己暂且不要与太后硬来,毕竟自己才十岁,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太后听政的话,还是程家太后比较靠谱;若搞得两位太后都不能听政,那些宗亲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一般一拥而上,那时候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气氛都赶到这儿了,沈宽忽然福至心灵,伸手扶住儿子的肩膀,半蹲身子与他平视:“凌儿,此处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你老实告诉为娘。在昭陵刺杀太后之事是谁教唆你们去做的?”
啪——
小皇帝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居然一屁股坐到了土里:“母……母后,你在说什么,朕……朕没有……”
“凌儿,为娘都能问出这种话来,你真以为太后心里没数吗?”
小皇帝浑身肌肉都绷直了,死死盯着沈宽:“是太后让您来问朕的?”
“当然不是。”沈宽立马否认,然后语重心长道,“本宫虽不懂朝政,却不会不懂自己的儿子。若不是有人在其中挑唆,让你们觉得机会千载难逢,我儿绝不会选在父丧期间杀人。”
小皇帝垂下了头。
沈宽趁热打铁:“本宫也不相信许卿他们会这么做。凌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本宫既不是想责备你,也不是想追问你们当时的考量。只是想到有人教唆我儿以身犯险去行不义之事,为娘就担心得睡不着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