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墨林的时间,小皇帝一直在琢磨要怎么问才会显得比较不刻意,但等人一来,他还是没忍住,张口就开门见山了:“许师傅,余临王可有谋反夺位之心?”
许墨林差点一脚踢在门槛上摔个狗吃屎,他惊讶莫名:“皇上何故问出这样的话来?”
小皇帝摆摆手:“小柱子,你去守在门口,朕要单独跟师傅说话。”
许墨林这才注意到门边还侍立着一个小太监,更加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话要是传到余临王耳朵里怎么得了。
“皇上,您是听了何人挑拨之言?余临王向来正直公允,忠心不二。仁宗爷夸他为国之柱石,德宗爷和先帝对他也敬重有加,他的封地是诸王之中最为富庶的,臣实在想不到他会有谋反夺位之心。”
小皇帝看着寝宫大门被关上,轻轻叹了口气:“许师傅是信不过小柱子?”
许墨林有点尴尬,连小皇帝都觉得自己吹得太过了吗?
“许师傅,若余临王真如你说的那么好。父皇为何不让他进京辅政,却要将大权交给程太后呢?”
“自然是为了安抚程家人心,免得他们趁皇上年幼,犯上作乱。让程太后辅政,程家之利与皇上之利视为一体,至少能保皇上亲政之前无忧。”
“那让双方各执一端,相互制衡。许师傅和孙高二位大人为居中砝码,岂不是更加高妙?”小皇帝的脑子爆发式的旋转了一回,他冷静的看着许墨林,“师傅,朕可以信任你的,是吗?”
许墨林感觉自己背心湿了,他又惊悚又激动,激动是这孩子虽然才十岁,却真天生有帝王之资,惊悚是自己面前似乎冒出了个大坑。
小皇帝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许墨林。
许墨林心中天人交战,若是先皇如此问他,他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这位小皇帝才十岁,他是不是能同时扛起那么多事,又会不会冲动之下四面树敌呢?
“皇上如何想起问臣余临王之事?”
“有人举报当年勋贵之乱有余临王在背后撺掇,若不是父皇力挽狂澜,太子伯父身死之后皇位怕就到了余临王那一脉之中。至于谁人举报,师傅不需知晓。”
许墨林大惊,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皇上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消息来源。
这让他不禁想起与先皇初见之时,自己还只是县中小吏,那位同样年少的天子却慧眼识人,不但亲自与自己聊天下大势,还勉励自己宁可做循吏护一乡百姓,莫要做清客论天下文章。若不是天不假年,他们君臣定然能治出一片锦绣河山!
许墨林心中忽然清明无比。
他站起身来,长长一揖:“皇上说的事,臣并未听说。但您今日问起余临王,臣不敢不以腹心相对。先皇留给您得遗训中说得很清楚,臣主要是做朝堂之上的事情,朝堂之下的事情多是高大人在办。而朝堂之上关于余临王之事,有三件臣要奏明皇上。
其一、元和五年余临道府正徐浩病逝,先皇先后任命五任余临道府正,皆在一年之内或丁忧去职,或暴病身亡,直到现任府正严仲平上任,方才稳定。而这位严仲平的祖父,乃仁宗朝翰林院大学士,其父曾为余临王府上宾客。
其二、余临道乃大秦赋税重镇,鱼米丰足。然,至元和二年起,上报的赋税人口便再也没有增长过,偶有灾年,还会出现减弱之势。
其三、余临道南向来多海寇,自德宗朝起,余临道防御使边不停的在请旨扩建海军。先帝在时,曾在笑谈中提议要巡幸余临,观余临海军之威容。只是不久之后,他便卧病不起,此事亦没能成行。
臣拿不出此三事与余临王有关的证据,也看不清此三事其中可有阴谋,故不敢随意怀疑皇亲。只能将此三事写作奏疏上呈先帝,亦不敢揣测先帝考量。如今皇上有此一问,臣不得不答。以示对皇上之心,等同侍奉先皇。”
小皇帝拍案而起:“你是说父皇生病也跟余临王有关?”
许墨林连忙摇头:“臣没有!”
“可恶,为什么没有人早跟朕说!”小皇帝勃然大怒,“窃国者非程氏,乃余临王也!”
许墨林继续猛摇头:“皇上,话也不能这么说。余临王或许有不臣之心,但他毕竟在余临,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皇嗣不绝,他就不可能登皇位,最多只能割地称王,不尊号令;而程氏就在后宫之中,既是强有力的外戚,又是掌军权的勋贵,随时都可能使皇家大权旁落,效王莽之法。”
小皇帝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的敌人并非非此即彼,而是可以既此也彼,他有再多的怀疑和愤怒,也绝不能表现出来,今天的问话除了给自己添堵之外,貌似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沉默半晌,他垂下头:“师傅您回去休息吧,朕想静静。”
许墨林也看出皇上情绪低落,起身告辞,只是出门前又提醒了一遍:“皇上,今日之事切不可张扬出去。我们现在的实力远不足处处树敌,无论怎么都要等你能够亲政再说。特别是程太后那边,断不可让她知晓,你在明面上还要多跟宗室亲近,否则她们就更没有忌惮了。”
呵——
师傅对自己忠心是忠心,就是有点傻。
人家程太后早就知道了好不好!
小皇帝忽然对自己能不能顺利活到亲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父皇留下的这几个辅政大臣就没一个有心眼子的,治国理事,堂堂正道还行,玩起权谋斗争来,有一个是一个全部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现在前有狼、后有虎,他是该先跟狼斗,还是先跟虎争呢?
小皇帝看着清冷的月亮高悬在空旷的乾阳宫上空,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起那个红袄少女和那棵挂满了小灯笼地柿子树,那抹明亮的笑容把他心里的孤独感衬托得越发明显。
唉,到底也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或许这就是成长吧。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一夜没怎么睡的小皇帝捱到差两刻钟卯时才从床上爬起来,刚赶到昭德殿门口,就看见了他母后的仪仗。
“小柱子,今日母后也来上朝了?”
“啊,奴才瞧着像是,要过去问问吗?”
小皇帝心里莫名其妙的发怵,他揉了揉额角,努力回忆了一下,昨天一整天都没出什么事儿吧。
难道她想在朝堂上揭露余临王?
这可不行!
小皇帝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脑袋,兔子一般蹦下步辇,把拔腿就往昭德殿里冲:“不,不必了。咱们快些进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