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苦短,一晃就快没了。
新科进士们纷纷走马上任,最热门的自然是一甲这三位。
状元陆倾,太后钦点他去宁州做州牧;榜眼崔俨正常进入翰林院,补了一个学士的缺;探花袁可叹,主动要求下放地方,最后任的是洛州别驾,给岳庭渊打下手。
此三人的官品皆是五品,距离四品高官只差一哆嗦。
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跨得过那个门槛,他们一起步就站在了门槛上。
二甲进士多数选择了外任,大都是补的各州六品属官的缺,只有唐新川等寥寥几个,愿意自降一等,去做七品县令。
程凉悄咪咪的做了个手脚,将唐新川安排到了扬州的方城县。
诸官出行之前都要到凤鸾阁来听讯,程凉找了个时间,单独宣了要去余临的这帮人。大家在凤鸾阁说了一阵,很是投机。
程凉见外面阳光正好,索性招呼他们出了凤鸾阁,沿着碧涛湖边走边说。
“哀家听说,陆卿还学过水战之法?”
“前几次入京没能考中,想着不能就此无事终老,便托父亲的关系去船上练了两年,若不是不甘心,还想趁着今年恩科再试一次,微臣现在应该已经在南洋军府从军了。”
“文武双全,更为难得。高大人昨日回京了,你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他,让他把在余临的见闻都说给你听。”
“臣明日便去。”
“很好。”程凉走到柳树下停住脚,放眼碧波万顷的湖水,“外面的人都以为余临是个好地方,女子娇媚,土地丰饶,在那里做官就等于享福。但哀家却不那么想——宫中捉耗子,总是会把毒药扮在它们喜欢的饭菜当中,便是因为它们只想着吃好吃的,便忘记了去想是否安全。
做官也是如此,利益越大风险就越大,无论贪的是钱还是名,贪就要出问题。哀家现在送你们出去做官,不希望过几年再用囚车押着你们回来砍头。所以,丑话说在前头,余临那地方,牛鬼蛇神多得很。
无论什么事儿,你们只需要考虑一点——是不是对大多数百姓有好处,这个百姓不但包括你们治下的百姓,也要包括整个大秦的百姓,甚至是世世代代以后的百姓。多思多想,不要怕得罪人。你们是天子门生,只要你们自己不犯错,谁也别想把你们怎么着。”
陆倾等人只觉得心潮澎湃,迎着春风,站在湖水旁边,胸襟开阔,意气风发。
程凉也挺激动的。
她哥对她是很好,但程家这样的大家族,毕竟是盘根错节、鱼龙混杂的,能保持现在的平衡已经实属不易,想要大大方方随便调用程家的人,那基本就是在玩火。
陆倾他们这样的新生代,才算得上是她的班底。
情绪上来,就想吟点诗什么的,装装文人。
程凉正在头脑风暴,翻着中小学必背古诗词,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惊叫。
“啊!!!太后……”
“不是让你趴在树枝上……喂,抓住我手——”
程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距离她们七八棵树的位置,沈宽双脚勾着一根树杈,整个人倒悬着,一手抓赢青,另一手在空中乱挥,嘴里狂喊:“赢绿,拉我一把,快点拉本宫一把!”
大秦唯二的公主赢绿坐在树杈上,像是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程凉毛都炸开了,顾不得什么礼仪,甩手便往那边跑,一边跑,一边招呼:“愣着干嘛,快去帮贤宁太后!”
然而,没等她们跑到,赢青锦袍的袖子发出咔擦一声,小姑娘惨叫着如石头般“咚”的落进了湖里。
“靠!”
沈宽抓着半拉锦布,也跟着发出一声惨叫。她靠着腰腹的力量把自己拉起来,单手抓住树枝,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一荡一悠。
噗通——
也跳进了湖里。
程凉:“……算了,不用你们了。去找个没人的屋子,生个火炉,拿两身干衣服来吧。”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好几声噗通。
她扭过头来,眼睁睁看着陆倾带头消失在了水中。
程凉扶住额头:“多烧个火炉,再准备几身男装吧。”
碧涛湖是连接前朝和后宫的大湖,面积大、水质好,也不像后宫里面那些湖,种得有荷花,赢青很快就被捞上来了。
不过,捞到她的不是沈宽,也不是陆倾,而是一个叫周承休的青年。
这人长在关外,祖籍却是余临人,甚至跟那位翰林院大学士周崇义攀得上五服之内的亲戚。不过,这人对周家完全没有印象,好几代人没跟余临本家联系过了,小伙子站在程凉面前,更像是个关外汉子,而不是江南文人。
吟诗是不用吟了,一行人直接起驾进了旁边一座空着的楼阁。
“说吧,什么情况?”程凉往正中间一坐,俩公主就跟进了屠宰房一样,浑身止不住的发颤。
沈宽一声哀叹,腆着脸凑到程凉身边,十分狗腿的替她捏着肩膀:“凉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发誓绝对没有下次。”
“不,我就想知道碧涛湖旁边那么大几个楼阁,你们是看不见还是怎么的,非得爬树?”程凉用用膝盖都能想到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
前几日皇上替这些新科进士举行了谢恩宴,两位公主也偷偷去相了亲,但谢恩宴上人有点多,肯定看不太真切。
沈宽又觉得这些进士中还有不少是东山学派的人,说不定将来会跟她们对上,不想把这俩妹子随便嫁出去。正好今天程凉召见的全都是自己人,双方便一拍即合,出来偷看。
偷看没问题,程凉就想不明白她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能带着这俩娇滴滴的妹子在那么大一棵树上来回腾挪,真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和她那样的默契吗?
沈宽也觉得挺晦气,这种翻墙撬锁的事儿她们从小到大没少干,有成功有失败,但这么丢脸还真是第一次。她面色不善的盯了两个吓傻了的公主一眼,摆摆手:“你们俩先去偏殿歇着吧,等会儿吃了东西再回去,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你们母亲了。”
月季和玉娘一左一右的上前搀扶,两个妹子被拖到门口,赢青忽然哭兮兮的扒住门框:“贤宁太后,我……我真的没有解开那条带子……”
“知道了,知道了,先下去吧。”沈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满脸都是厌弃之色。
赢青绝望的又看了程凉一眼,被月季拖拽着出了门。
“听起来还有内情?”程凉好奇道。
“啥内情啊,我看着这俩妹子加一起就有八百个心眼,早知道就随便指一个驸马,管她们那么多干嘛!”沈宽往嘴里丢了颗蜜饯,“我能不知道她俩是菜狗?上树之前就准备了安全绳,亲眼看着她们系好了才往前走的。若是没有人解绳子,她们即便掉下去,也就是挂在树枝上而已。”
“你是说赢青自己导演了掉湖之事?”
“也不一定是她,赢绿走在后面,也能悄悄解掉绳子。之前谢恩宴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俩妹子的眼睛都落在那个陆状元身上挪不开,她或许是觉得让赢青掉进湖里丢了脸,失了仪,就能让她退出对陆状元的竞争。
但赢青也不是省油的灯,绳子解了就一定会掉下去吗?还叫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我一下水她都偏了两米多,捱了那么久,愣是没让我救着。你说她们就俩姐妹,都能搞成这样,真要许给了这些前途大好的小哥哥们,那不是祸害人家吗?
我看还是给她们随便找个纨绔子弟,相互折磨,别祸害其他人最好——”
程凉听得直咂舌,幸好元和帝身体不行,没生多少娃,这要是有个十个八个的,她每天得吃多少瓜啊!
外朝的吃完,回后宫接着吃,弄不好得吃撑了。
可惜了这俩公主,在沈宽面前耍心眼,就等于是直接让她一票否决。本来就算不能嫁给陆状元,也能寻门不错的亲事,现在可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