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矿山、林场和农田并不全部属于商税,这个太后您应该比老夫清楚。”
“嗯,茶园和农田若是自用,便只需要上缴三十税一的田税。仁宗年后,其地若归属于勋贵、官员或是有功名在身儒生,田税还会因为身份不同而得到一定的减免。而林场则只对木材做了规矩,其中药材、动物及其他产物如何定义,无例可查。”
程凉来之前也是做了功课的。
大秦到现在六个皇帝,只有圣祖爷关心过商业发展,但显然他也是个半吊子,只简单粗暴的将所有商业活动分为大宗买卖和小本经营两部分,其中矿山和木材生意属于大宗,店铺则属于小本。
“先说林场和矿山。”沈老爹嘬了口烟,“银矿的银子开采出来便直接可以用,这没什么好说的。铁矿、铜矿和木材都是先供应朝廷采买,这一部分几乎没有利润,按律是不需要再缴纳商税的。
剩下的也分两种情况。
卖给本道人家,只需要向本道的户曹官员出的易引。
比如沈家长岭林场要出一千根木头,就要领一千根木头的易引,在交货的时候,需要将易引一起交给买方,买方可以以此为凭证在本道州县内行走,无论之后这批木头再易主几回,只要是在本道之中,便不需要再去买新的易引。
而卖给其他道的人,则需要在本道买一份出易引,再在进入其他道时,买一份入易引。前者只能用一次,后者可以作为进入之道当中行走买卖的凭证。如果要再出此道,就要再买一份出易引和要去的道的入易引。
一宗一万两银子的买卖,在本道交易易引大概是五百两,进入其他道交易,出入易引加在一起,大概是八百两。”
程凉飞快的在心中算账,如果沈家的买卖全部是在本道完成,那么朝廷应该能收到十五万两银子,如果跨道交易,朝廷至少能收二十四万两银子。
那么,钱呢?
沈老爹注意到她的眼神,却依然十分坦然:“朝廷只规定了货物进出州城县城及行走官道,入住驿站必须有易引,但却并没有要求,易引必须由卖方提供。
沈家林场和矿山的货物数量都很巨大,如果我们自己去办易引,一个是来回导致货物积压,很长时间不能离开;二来,也确实没有那么多识字算数的人能往其他道跑。
所以,对于外道的买家骂,我们会减少一些价格,让他们先将货物运出去,再在两道交界之处自行补办。而对于本道的买卖,洛阳则有专门替人办易引的商行,我们都是委任给他们来办。
至于朝廷为什么没有收到商税。
大概便是两个原因——要么,无人去查进出城池关卡的商队;要么就是他们买的易引实际上并不要钱。”
程凉感觉盘子里的肉不香了。
沈老爹的言外之意说得很清楚,无论是让利给买家,还是找商行代办此事,他们的银子确确实实是花出去了的,最后也拿到了合法的凭证,但这些银子最后是到了谁的口袋里,那就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朝廷的问题了。
沈老爹吧唧抽了口烟:“再说金矿和其他铺子。从原材料到作坊都是自己家买卖,当场收获了,就在旁边做成,隔三岔五送几车进城,没有超过某个数额,便不需要易引。这一部分的商税则是由户曹的官员每三月固定收,三十税一,卖多少交多少。”
“这一部分不需要什么凭证?”
沈老爹摇摇头:“没有凭证,户曹的官员很多年没去过我们沈家的铺子了,老夫本想上门去缴纳商税,但又担心这些钱根本到不了宽妮你们手上。就只能隔几年送一笔钱去到长安,此事老夫也跟先帝爷提过,但他没管,老夫自然也不能过问官家之事。”
程凉觉得这位老国丈太懂得怎么避嫌了。
至于元和帝,他也未必是真的不想管,实力有限、精力有限、见识有限,一边要忙着跟百官、跟余临王、跟万国会斗法,一边还要担心程家出问题。
这么想想,那个渣男在事业上也挺不容易的。
经他这么一算,光是沈家,朝廷一年就要少收几十万两银子。
现在干什么不要钱?
就算她是太后,也不能空口白牙去抢人家老百姓的东西来办事,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是她澎湃的事业心啊!
等会回去得把户部的人抓来好好问一问。
“哀家明白了,多谢沈国丈提点。”程凉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哀家还想问问,沈家的矿山一年能产多少矿石?”
“这个嘛,就不一定了。”沈老爹嘬着烟斗,“每个矿坑的情况不同,掌柜和伙计也不同。我们家最好的铁矿每年能产三万斤,次一等的两万左右,最次的一万五;铜为铁的一半;两个银矿产出不多,一年也就三四万两银子。”
呵——
问题又来了吧。
朝廷自己也是有矿山的,数量嘛,肯定比沈家这种民营的矿山要多,可产量竟然还不及人家最次的矿坑的一半。
程凉瞬间感觉自己又损失了好几个亿。
果然,所谓的仁德盛世就是一袭爬满了虱子的华丽裘袍,只恨自己刀还不够快,不能一口气车翻这些抢她小钱钱的贪官污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程凉问着问着也开始发表起自己的见解来,沈老爹惊讶的发现,太后对于经商竟然也很是有经验。
两人越谈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薛楚儿也凑在她们身边,听得津津有味。
沈宽不想动脑筋,就在一边跟她娘和薛雄武聊天。
这两人一个是洛阳城中的八卦女王,一个是走南闯北的总镖头子,两人合在一起便是一望无际的瓜田。
沈宽觉得自己就像是咬死了闰土的猹,吃瓜吃得乐不思蜀。
“所以蔡家的儿子真的那么好看吗?”
“好看啊,不光是女人,就连男子也经常跑到书院去找他,蔡麟隔三岔五就把他关在书院不让他出去,明年就加冠了,也不让人家去科考,这是要养一辈子的节奏啊!”
沈老娘说得唾沫横飞,沈宽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发现刚才还说得热闹的薛雄武忽然变得沉默起来,还吨吨吨连喝了三盅酒。
“正好明儿个没有安排,咱们也去书院转转呗。”沈宽果断的决定。
而另一边,程凉和沈老爹差不多也聊到了尾声,沈老爹红光满面,热情的发出邀请:“等过了元宵,太后您一定要去沈家的矿山林场都看一看。老夫从商多年,听的都是士农工商,商人最末,还从未听过实业兴国之说。老夫本都打算安心培养孙儿,听您这么一说,却又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程凉笑了笑:“圣祖爷曾经说过,士农工商缺一不可,天下需要有官员治理,也需要有农人种田,匠人制物,商人则像是渠水,沟通天下。不过国丈您又不同于那些寻常商人,你做的便是实业,若货物不足,纵然有千贯万贯之钱,亦是无用。”
“说得极是!”沈老爹站起身,笑呵呵的随着他们往外走,“老夫在洛阳活了几十年,若是太后你们想要四处游玩一番,老夫与贱内亦可作陪。”
程凉连连感谢,可谓是宾主尽欢,就差出门这一步,今天这场家宴便可以完美结束。
然而,就在这种气氛无比融洽之时,有福连滚带爬的从院子里狂奔了出来:“太……太太太后,大……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