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家主崔怀德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总想着中原道的事情,虽然说他对自家三弟的判断有信心,但总归还是觉得可惜,要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沈家太后,对他们世家来说,就太有利了。
“家主,刚才夜琅王那边来了信。”
“说什么?”
“说已经找着了沈太后和皇上,请了懿旨,请您起兵勤王。”
“呵——”崔怀德笑了,“懿旨呢?”
说话之人双手将懿旨举起,崔怀德取下来,大致扫了一遍,将卷轴扔在旁边:“拿去给老三,让他去跟夜琅王周旋。”
那人还未来得及答应,便听见门外一阵惨叫,紧接着夜姑领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果然,若是哀家不亲自来的话,崔家主就要赖账了吧。”
崔怀德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夜姑笑了笑:“哀家与皇上来您这儿避难,难道不成?”
崔怀德严肃起来,他低头打量夜姑旁边的小孩,十岁出头的孩子长得都差不了太多,特别是戴上皇冠、穿起龙袍,整个人被裹起来,连脸都看不清楚,但他腰间挂的紫玉龙牌却很让人眼前一亮。
玉本就珍贵,紫玉更是世间少有,紫玉龙牌乃天子配饰,任何人不得仿造,也没有能力仿造。
崔怀德连忙站起来,走到下面,拱手行礼:“草民崔怀德恭请皇上圣安。”
小孩愣了一下,本能的往夜姑身后缩去。
崔怀德重新站直,眼底闪过一抹怀疑:“既然找到了皇上,最好还是把他送回去吧。程太后准备得很充分,此时起兵对我们没有益处。”
“所以你是想撕毁合约?”夜姑问道。
崔怀德冷笑:“崔某何时许下过起兵之事?兵戈一起,生灵涂炭,崔某乃是中原大族,断不可先动刀兵。况且,崔某说的皇上,是真龙天子,不是随便一个带着紫玉龙佩的黄口小儿,沈太后莫要搞错了关系。”
夜姑看了看那孩子:“崔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了?”
“天子虽然年少,却是日日与天下大儒、名臣生活在一起,谈吐气质定然与寻常的小孩不同。若天下只有他一人,做个泥塑,倒是能骗过人。但现在真正的皇上尚未找到,不知生死,若是真假一比较……就像在魏将军眼中,假的终究只是假的。”
“确实,相貌相似容易,谈吐举止一样太为困难。不过,这却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夜姑笑了笑,说道。
“怎么解决,难不成你打算让他永远不见人……”
话音未落,夜姑已经一刀刺穿了那个小孩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那孩子发出一声惨叫,回身想要说什么,夜姑又补了一刀,那孩子浑身抽搐,圆瞪着双眼倒了下去。
崔怀德大吃一惊,踉踉跄跄的后退,一屁股坐在坐榻上:“你、你……你在干什么?”
夜姑舔了舔刀刃上的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死人便永远不会露馅——崔先生,皇上可是死在了你们崔家。崔先生,我们夜琅造反的本事是没有,但将崔家刺杀皇上和贤宁太后之事传遍大江南北的本事还是有的。您要不再考虑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
崔怀德瞬间炸了:“你就不怕老夫捉了你直接送去洛阳?”
夜姑笑得更开心了:“崔家子弟与我们族人往来的书信可是不少,你要是把我送去洛阳,正好就坐实你们假冒太后、意图造反夺权之罪。夜姑倒是不惧生死,就不知道郑家的事情会不会给你们一些警示呢?”
“你……”崔怀德深深吸了口气,“大不了就是我崔怀德去顶着个罪过,难道程太后还会抄了我崔家不成?”
“我不懂你们大秦律,但谋逆之罪,抄个家应当还是可以的吧。即便程凉不借此机会对你们发动进攻,那也只是说明你们怕了程家,那些依附于你们的大小官员,门生故吏还能一如既往的对你们死心塌地吗?
天下万民可不知道谁是真的太后谁不是,但这块紫玉龙佩却无人不知,这一次你们不出头,等下一次你们还想用清君侧的名义勤王之时,你觉得你们还聚得起人心吗?还是说,崔先生那么有自信,认为还能与皇室一起共享天下?”
夜姑不屑的笑起来:“你们或许觉得三五年后皇上年长会与太后争权,可你有没有想过,三五年间,还能再有两次科举,廷考的次数更是无从计算。中原道的农社集农户之力,何为朝廷所用,恰恰可以越过你们这些世家乡老。
到时候,乡间田野,人人有地、有种子、有农具,明白朝廷政令,抱团以自热,星星之火团聚而成的烈火,你们这些世家乡老真的还能自己下地去耕作?更不要说,那程凉对你们的成见极深,你们若不先动手,再等几年,她削了你们铸铁铸铜之权,调换了东山燕山的兵甲之权,你们就等着成人家的鱼肉吧!”
崔怀德竟然被说出了一身冷汗,顿了好一会儿,才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崔某倒不知道太后还有这么一张利嘴!”
“崔先生应该知道,我说的全是事实。换个说法,若不是这次的事情,逼得程凉掀开了中原道的底牌,等到她动手,你们在中原道的子弟就不仅仅是被抓这么简单了。诸位虽自诩清流,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一文不该拿的钱都没拿过?即便不贪钱,贪女人、贪权势、贪名声的,也不在少数吧。”
崔怀德干巴巴的舔了舔嘴唇:“你不要说了,让我……让我好好想一想!”
“想?”夜姑笑起来,“好,您慢慢想吧。明天早上,王会亲自来见你,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有了答案。”
夜姑说完,拎起那小孩尚还温热的身体,转身出了崔府大门。
清河又叫贝州,是个大郡,日不闭门,夜无宵禁,日夜连通周边五个县城,户数一万五千余,人口越十万。而崔家在清河拥有绝对的统治力,在清河,百姓只看崔家的告示,至于皇上,不过是计算年份的一个称号罢了。
崔怀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分析权衡,不知不觉竟然熬到了天色大亮,外面叮叮咚咚锣鼓喧天,搞得他脑袋发疼。
“翠儿,出去看看是哪家办红白事,以崔家之名去随份礼,再让他们走远些。”他摆了摆手,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
翠儿一开门,差点没把飞奔进来的管家撞个跟头。
“主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管家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您快出去看看吧!”
“看什么?”
崔怀德虽然是在问,但人已经站起来,连鞋都没穿就走出了书房。
崔府门前的大街上,已经人山人海。
人群中间放在一口没盖盖儿的棺材,一大群人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面放声痛哭,崔怀德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子弟,至少有二十个,都是之前安插在中原道的人。
“乡亲们,那程家狼子野心,意图谋反已经很多年了。现在又行弑君之事,还对我们赶尽杀绝,要不是沈太后和家主搭救,我们就回不来了!”
“乡亲们,你们不知道,那关中和中原的百姓都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前年中原遭灾,程凉不但不免税,还责怪府正,将他杀死,安插上了自己的亲信。去年中原又是水患,程家的爪牙贪墨粮食,却怪罪到郑家身上,三万百姓去长安为郑家请罪,一个不剩,全被杀了个精光啊!”
“现在她们图穷匕见,杀害了皇上,控制住了国丈一家,这便是要夺权篡位。若是让程家得了天下。乡亲们,我们崔家首当其冲就罢了,只是怕要耽误你们和那中原道人一样,被欺凌侮辱了!”
崔怀德脸色由青变红,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叫那几个逆子给老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