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带着一众程家儿女围上前来,他们满身血污,眼神却亮极了,如同一群看见猎物的狼,充满压迫感的将夜耀围得严严实实。
“高大人何时练成了绝世武功,别人不知,卢大人你也不知?”梁氏冷笑着问道。
卢慎都要吓尿了,他知道个屁啊。
他要是知道高无咎是什么绝世高手,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他。
高无咎更惊讶了,他有几斤几两,武国公可是了解的,程夫人这话是在暗示他要继续装武林高手吗?
那他现在应该摆个什么姿势,难不成要像古大雕那样说几句粗俗的俚语?
没等他思考完,梁氏冷哼一声,一脚踏在一面盾牌上,那盾牌立刻凹了下去。
她说道:“大家挑武器总是喜欢拿好看的,殊不知武库中那些光鲜亮丽的武器,皆是用价贱的铁混在寻常铜铁之中铸出来的。添了贱铁的武器面上看着光鲜,少生锈蚀还轻便,却禁不住撞击和撕扯,若是遇到武器精良的军队,就跟没穿一样。”
高无咎大吃一惊:“国公夫人说的可是真事?”
梁氏瞅了他一眼:“你刚才不已经试过了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真的有盖世武功?”
高无咎只觉得全身发抖:“可是武库的武器轮换是拨到地方,若是有战……”
梁氏点点头:“说到这个,更是条来钱的好法子。你们文官搞钱的方式有很多,但武官搞钱的方式只有几条,打仗时靠抢,太平时靠吃空饷。
从仁宗爷起,地方守备兵吃空饷的数目就高达三成,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与文官勾结,从朝廷领了武器,再贱价卖给那些文官,那些文官又从朝廷申请铸铁和铸铜的经费,拿到钱却不开工,直接给京城周边的冶炼坊送一个数目,冶炼坊照着数目将买到的铠甲直接送回武库。
一来二去,武备都不用出城,便已经完成了轮换。朝廷以为地方年年都在铸新的武备,实际上京城周边大多的冶炼坊都是做样子,几年没有一块矿石进账的也多得很。负责这几块的官员只需要铸一批武备,就能让好几处的人反反复复吃十几年的钱。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卢大人没参加?”
卢慎汗如雨下,这会儿可不是在朝堂上,他没有辩论的心情。
高无咎却跟被雷劈了似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皇上!”
梁氏瞥了他一眼:“早告诉有用吗?父亲曾经给仁宗、德宗都上过书,这还没说到重点呢,昭德殿里二三十个人跳出来骂他。卢大人那会儿好像还是翰林院的,骂得可不轻。说什么我们程家意图控制京城和地方的军备,试图造反。
后来我夫君也跟你们的先帝爷说过这事,当年他还总往我们家跑的时候,夫君把我们程家知道的弊病全都告诉他,就差没把心肝掏出来给你们先帝下酒了。
结果呢?你们先帝爷将九妹供在凤鸣宫当菩萨,家中兄弟跟她见一面,卢大人他们就忙着跳出来说什么外戚干政,程家要造反。搞得程家家祭,九妹的座次上都只能摆个名字。知道的,知道她入宫做皇后去了;不知道的,以为人死了。
高无咎,男人们说什么要顾全大局,老身一介妇人,可不管这么多。赢家这么对我们,就算我们程家真的造了反,到地下,在圣祖爷和程家老祖面前,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现在程家儿女为朝廷拼杀,是因为程家人起过誓。只要大秦不灭,程家便永做大秦的坚盾与利剑,要与赢氏共同守得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我们为的是我们自己个的本心,不是为了别的谁!”
高无咎被说得得面红耳赤,一肚子气,只能往卢慎身上发:“卢慎,你们是如何有脸说自己读圣贤之书,做天子之臣的?”
卢慎全心全意在想怎么逃跑,随口胡诌:“我是礼部的官,你说的是兵部、户部和工部的事儿,要找也找贾远和曹苍云,不关我事。”
高无咎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等还在抱怨太后做事过激,不该与你们这些世家为敌,惹得天下大乱。
如今看来,她着实高瞻远瞩,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就如同蝗虫一般,已经渗透在朝廷的每一处,无论是谁做皇上,谁做尚书,谁做府正,即便他们本人不是你们的人,却也必须要与你们合作,做适当的妥协,才能使政令通行。
除非都像岳庭渊和太后那样,想办法绕过你们去做事。但那么一来,尔等便无利可图,只能以武力除掉岳庭渊和太后。这才是这场战乱真正的原因,对吗?”
卢慎找不到道理,只能骂人:“高无咎,你把圣人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祸乱天下的明明是那妖后,如今你还把这些程家女人的话当作什么金玉良言不成!”
高无咎猛地举起了剑:“去死吧!”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从卢慎背后刺了进去。
卢慎瞪大了眼睛,慢慢扭过头去,对上的是夜耀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耀王,你……”
夜耀嫌弃的松开手,任由他瘫倒下去。
“本王输了,输在不该跟这些连自己人都坑害的二百五合作,要杀要剐任凭你们处置。”他将身上的铠甲脱了扔掉,“本王乃夜郎国小王夜耀,将人头送去洛阳时,记得写个名字。若是能在两军交战之前顺便告诉本王王兄一声,自然是更好。”
程锋那边的屠杀也已经完成了,他刚带着人走上前来,就听见梁氏吩咐:“把这两个都捆起来,就由你们护送,马上送到洛阳去。”
“是!”程锋毫不犹豫地就执行了命令。
高无咎站在卢慎死不瞑目地尸体旁边,再一次感觉到了心情的复杂,他觉得先帝爷选他们仨当辅臣,真是一点屁用都没有,要不是还有个程太后,这天下……便是世家的天下了吧。
“我们准备继续西进了,高大人现在什么章程?”梁氏问道。
“啊!”高无咎回过神来,尴尬的挤出一个笑容,“尔等可有受伤?不如今日先歇息着,明日再走。”
“那不行,大散关和萧关本来一直是西域军镇守。德宗时,换了镇将,兵部和我们都很久不知道这两关的情况了,若是西域军东进勤王却被挡在了关外,让将士们寒心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让安分了这么多年的突厥人又升起不该起的野望。
如今程家儿郎和你们先帝辅臣的责任是快速平叛,我们这些妇人,去接自己的父兄回家,很合理吧。还是说,高辅臣又觉得我们程家又造反,不打算让我们去了?”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高无咎连忙把脑袋甩成了拨浪鼓。
且不说他刚刚才在道义和智商上被狠狠打击了一番,单就是这些妇人的战斗力摆在这儿,也不是他高无咎敢说什么闲话的。
“那我回去叫人来打扫这边的战场。”高无咎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要打扫,否则天气一热就会起疫症。”梁氏点点头,“这些脑袋可以带些回去,一来让长安百姓知道叛军不可怕,求得心安;二来也让那些还在摇摆不定的人有个心理准备。不闹事最好,咱也少杀点人是吧。”
“是是是……”高无咎连连点头。
梁氏交代完就带着队伍走了,只留下十几个伤得比较重的人让高无咎带回城去。
长安城的动乱仅仅持续了几个时辰。
傍晚时分,许墨林和萧尧臣等人已经带着文武官员回到了明政殿,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大堆诏书和准备明发的旨意。
但那三万禁军和钱粮,却没有跟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