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新盟在高新坊中间靠北坊门的地方,大概占地二十来亩,由十几个院子组成。据狗根说,那是他们一开始用来试验水泥的地方。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规划,房子建得东一间西一间的,后来再想要规划到整个坊中,就已经规划不进去了。
索性把又多圈了一块地,想着将来做高新坊的衙门或者是留来做皇家的别院。
高新盟只是借用。
“说到底这就是匠人们自己凑在一起瞎搞。有人有什么想法就在门口木板上贴上时间,大家觉得靠谱就在下面跟上自己的名字,差不多有十来个人了,就拿着写了名字的帖子去找盟主。盟主跟他们一人收些钱,再分个院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整。
要是有了成果,也是他们各自商量。那些共享的技巧就由参与者一起交一笔盟费,大概就是租用院子的银子还有些工本费和将来补贴给别人的银子;而独享的技巧,像是老刘那种,除了盟费得他一个人交以外,还得还其他参与者两倍的银子。
但大家凑在一起做尝试,肯定不是为了那两倍的银子,而是为了长久的生意。像老刘这人开了个坏头,这段时间凑在一起的人都少了,大家谁也肯不信谁。”
狗根边走边介绍:“但咱也不能说老刘他做得有啥不对,活字比雕版印东西快得多,一套字模能用好几年。他在这儿混不下去了,去别的地方一样又挣不完的银子。”
“确实没什么不对,目光不够长远而已。”沈宽拍着程凉的肩膀,一副训小弟的模样,“反正你要记住,咱做买卖的,朝廷永远是咱最大的客户和靠山。北边的世家都快完蛋了,小作坊靠着一成不变的玩意能吃上三代人都算烧高香,还想世世代代,那不可能。进步的浪潮不会允许!”
“什么的浪潮?”狗根一脸疑惑。
“就是说人不能满足。”程凉淡淡的说道,“现在只有你们能做水泥,将来会有很多人都会做,甚至会有比你们做得更好的。朝廷也好,普通的买主也好,只会支持那个做得最好的——前面就是高新盟了吗?门口怎么那么多人?”
狗根一边琢磨她俩说的话,一边抬头往前看,然后也惊讶的叫了起来:“怎么回事,好像有两拨人在打架!”
程凉脸色一沉:“有福,看看外面有没有京兆府的衙役……”
有福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皇帝和程舒异口同声:“等一下!”
俩小孩往前跑了几步,一人开始撸袖子,一人沉下了脸。
“姑奶奶,是小舅舅他们,我们赶紧去帮忙……”
“叫京兆尹没用,就是梁买来了,也管不了他们……”
程舒和小皇帝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向对方,又是惊讶的异口同声:“你认识他们啊!”
对视两秒,小皇帝咳了一声,尴尬的移开目光:“右边领头那个是燕王世子赢鹏,他后面那些人应该都是宗室子弟。”
“哦,就是那些成天仗着你的面子惹事生非的人!”程舒更加生气了,“我爷爷说了,亲戚也该有亲戚的规矩,跟我们家好的亲戚也要对人家好,但那些借着程家名声在外面做坏事的亲戚,就是想要害我们程家。对那种人,不用太留情面!”
小皇帝深深叹了口气,他更尴尬了。
这孩子被武国公养得真是没有心眼,自己有屁的个面子给那些宗室子仗啊!
他们要是真的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就不至于在长安这么嚣张了。
特别是赢焜和赢鹏,仗着老爹是自己的亲伯父,一点恭敬之心都没有,上一次当着他的面,差点把宗伯叔父打了一顿,也真是难为宗伯叔父,天天要面对这些混世魔王。他之前还想让宗伯叔父做皇家书院的院长,现在想想,他那把老骨头,恐怕经不起这个折腾。
不过,高新坊可是两位太后的地盘,他俩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闹到这个地方来?
狗根飞快蹿到了靠近事发地的店铺里面,很快又一路小跑跑了回来,气得脸都红了:“夫人、公子、姑娘,小的刚才打听了。今儿个再早些,右边那位爷带了一拨人来高新坊。他也奇怪,挨着店铺转悠,却什么也不买。
有掌柜觉得他们奇怪,就去告诉了我爹,我爹就出去问了他们两句,他们居然追着我爹打,然后便一路追到了高新盟。咱高新盟试新玩意,肯定要有工具货物进进出出。他们居然说我爹想要在长安城里再建私城。
天老爷,我们一群工匠,建私城来做什么?我爹辩解了几句,他们竟然抢了匠人的工具开始砸墙。周围的和在盟里做活的掌柜们便都被惊动了出来,一开始大家也没想动手。这些人竟然冲进盟里,四处抢砸,还说他们在做的东西全是巫蛊之术,是想要祸害皇上,动摇国本,说是要把大家伙给抓起来。”
狗根啪唧一声,跪在了小皇帝面前:“皇上,天见可怜,那些匠人都只是想试试怎么才能把活做好,多挣点银子的心有,怎么就动摇国本了呢?”
小皇帝绷着脸,浑身上下每根毛发都在尴尬。
“解公子那边又是怎么回事?”程凉想得更多些。
程舒口中的小舅舅叫解少麟,是程家业媳妇的弟弟,也就是她侄儿媳妇的弟弟,属于那种当作自己人斥责会让程家业她媳妇心里不舒服,就事论事的处理又容易被别人说成拉偏架的存在。
虽然这件事目前看起来过错全在赢鹏那边,但既然事先都知道有人在暗地里搅弄风云,程家那些旧将亲戚、自己、皇上还有阿宽都是他们的目标。
那她就不能不慎重了。
“解公子和几位同窗在坊里开了一家治外伤的医馆,最近好像一直在弄什么刮骨开腹。因为总是弄得血淋淋的,在哪里都不方便,我爹就单独给他们批了个院子。刚才他们正在给一头羊缝合,赢鹏……王子冲了进去。硬说他们是在魇胜皇上,活活将他们的羊打死了。
解公子当场发怒,双方便打了起来。后来听说出事儿的族学学子便都赶了过来,两边越来越多,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狗根这话里面的信息量着实有些大。
程凉震惊了三四秒,才意识到解决现在的冲突才是最要紧的。
解少麟确实是参与打架了,而且刮骨开腹这种试验……认真想一想画面的话,被别人当作巫术好像也说得过去。
那么她和沈宽出面就都不太妥当,最好是小皇帝亲自去解决。
但赢鹏毕竟是他嫡亲的堂哥,即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依然站着宗法的高地,上回他爹进长安,被遣送了回去,这次做儿子的又被收拾,难保不会给那些宗室王爷一种皇帝不亲本家,而亲外家的感觉。
这些人各个或多或少都是有皇位继承权的,即使纸面上的实力没有世家富强,闹起来却会比世家更有威胁。
她正斟酌着该怎么说。
沈宽忽然蹦了出去,一把搂住了她儿子的肩膀,用一种神秘而兴奋宛如发现金矿般的语气问道:“儿子,母后想到一个挣大钱的机会,你想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