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圣祖爷太能打,大秦的邦交其实不太多。长安城里为外国使臣准备的驿馆占地虽广,却长时间没人住,草木颇为茂盛。
黑罗使团一住进去,魏铁衣立刻带着人将整个驿馆围得严严实实的,接着龙鳞卫也入住了进来。
小皇帝、许墨林和暂代宗伯的景王坐在大堂跟黑罗的主使、副使说话,里院当中黑罗的武士们将阿罗撼王子的衣服裤子脱得精光,粗暴的替他擦拭着身体。
“你们这样会弄疼哥哥的!”依泰从外面进来,一把夺过武士手中的棉布,大声呵斥道,“都退下,我亲自来!”
武士们撇撇嘴,毫不犹豫的扔下了手中的棉布。
“公主殿下,还需要我们在门外伺候吗?”武士中有一人问道。
依泰冷笑:“装什么好心,你们巴不得他现在就死掉!我让你们好好伺候哥哥,你们几时听过?”
“哈……”
那武士扯了扯嘴角,一摆手,率先转身向门外走去。
依泰抽了抽鼻子,重新洗了棉布,小心翼翼擦拭着阿罗撼的身体。
外面的乐声与故乡完全不同,她想到今天那个大秦皇帝看她的眼神,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来。
“别哭。”阿罗撼抬起手,轻轻拭掉了她的眼泪。
依泰却更委屈了,一把抱住了阿罗撼:“哥,他不喜欢我!”
阿罗撼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清明如夜空中的月,坚定而纯粹,跟傻子半点沾不上边:“依泰,我们必须得到大秦掌权者的帮助,这是大罗最后的机会。”
“可是那个皇帝并不喜欢我,如果我不能够嫁给他,我就没有机会在他耳边去说话。哥哥,我们该如何做?”依泰擦了擦眼泪,问道。
“我们屋子的八个方向,都有一名大秦的高手。说明他们很在意我们的性命,只要我们不要离开秦人的视线范围,就不会有性命之忧。”阿罗撼淡淡说道,“这比在波利斯可好多了。无论你能不能嫁给他们的皇帝,都留在长安,不要回去了。”
“不,哥哥,要是此事不成,我也会跟您一起回去的!”
“不要胡闹!”阿罗撼宠溺的揉了揉依泰的头发,“你要想办法去见诺曼兄长,他和他的母亲都曾经得到过外祖父的庇护,应该会帮助我们。”
依泰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阿罗撼枯瘦如柴的两条腿上。
阿罗撼又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勉强勾起唇角:“不要哭了,给我穿上衣服,今天晚上还要去赴宴呢。”
诺曼一听说黑罗使团进了驿馆,马上就就醒酒了。阿鲁说得没错,无论他的心意如何,他体内属于黑罗王的血是不会改变的。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就很明显了。
难道他身为依泰公主和阿罗撼王子的亲兄长,还能在她们不远万里来长安时闭门不见?
不光是道理,就连道德都说不过去。
但一想到阿鲁,他又觉得跟吃了十万只苍蝇那么恶心,他不仅仅是一个侍卫,更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伙伴,是遥远他乡里为数不多可以谈波利斯的城墙和大漠的人。
而这个在他心中如兄弟一般的人,竟然是他父亲派来监视他的!
他就做个质子,有什么好监视的?
无非是胆儿肥了,野心大了,想要图谋大秦,但这也很滑稽啊。
当初大罗分为两部分,白罗占据了更多也更富饶的土地,以及原属大罗最为精锐的几支军队。
黑罗占有的不过是祖先和圣火所在的一小条河谷和一片荒芜贫瘠的沙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说到大罗都是指那些身着白袍,信仰圣光的人。而黑衣大罗就跟西域三十六国一样,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国家。
要不是大秦圣祖的军队一举荡平了西域,又让程家人为将,将远征军列于白罗国门之前,他们现在还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呢。他这个父王曾经也是黑罗的一位雄主,这么多年过去,是把脑子给消化掉了吗?
诺曼走一步叹三口气,他之前在盘算自己的积蓄。
如果拒绝回大罗,那就相当于放弃自己的质子身份,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在长安待下去。但他要是躲到某个乡下,倒还不至于会被追捕。
但这几天他又盘算了一大堆,越发感到跑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固然是大秦公主的儿子,固然在大秦生活了二十几年,但他在其他人眼中的身份只是黑罗王子诺曼。
如果两国继续保持交好,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得看热闹就仅仅只是好奇心重;若两国决裂甚至打起来了,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看热闹的行为就叫做间谍!
到时候,他父王不派人找他,大秦都会派人找他。说不定派出来的还会是秦政或者古大雕之流。
秦政就算了,被他打死也无所谓。
但是古大雕……
他就是把自己剁碎了去喂狗,也不能以间谍的身份被这个男人抓住。这就不单单是生死的问题了,这事关尊严和清白!
诺曼站在皇宫门口仔细思考了许久,他觉得有一个原则是不会错的。
那就是阻止阿鲁。
他埋伏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实际上就是他父王埋在大秦的眼睛,他想要做成的事情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有机会,最好是把他弄出长安,让他滚回大罗去!
诺曼刚刚这么想完,就看见阿鲁混在一群黑袍人中走了下来。
他也看到了诺曼,还很自然的走了过来:“属下正好有一件事要去见王子您——大使带来了王的旨意。从现在开始,我将不再担任王子您的护卫,而改任大罗使团向导。所以,恕属下不能随王子您进宫赴宴。”
“你本来也不是我的护卫。”诺曼淡漠的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被人群簇拥着的贝斯和依泰,还有她们旁边被抬着的阿罗撼王子。
他皱起眉头,脸上浮起一抹嘲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使先生应该是伯尔萨家族的人,而我这弟弟和妹妹看长相是萨珊家族的孩子吧。
没想到这些最为古老的家族都跟冈比西斯一起犯糊涂。傻子结亲如同结仇,你们想干嘛就干嘛,何必还非要将我这行动不便的弟弟弄到万里之外来走个这个过场呢?”
阿鲁面无表情:“王是真心想要跟大秦联姻,将来会把王位传给阿罗撼王子的。若您不信,大可随他一起回大罗去,以您的身份,摄政亲王也是能做的。”
“哈……”
诺曼一个字都不信,反正也认识路,甚至他还能在皇宫里骑马,他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便长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