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堰是从楚时就有的大堤,很长很高,背后地势低平,一旦决口,数十万人将无家可归。
加固黑龙堰是萧舜臣做的第一批工程,但他万万没想到来的水会比他想像的还要大,也没想到上游会有县令说什么“百姓祖业皆在于此,一旦炸坝,他们辛劳一生,百年一无所得”的鬼话。
他们的房子是保住了,朝廷花了数万钱修的黑龙堰和那背后数十万人,就得完蛋!
“土袋!快往这边运土袋!”萧舜臣脱掉了所有的雨具,毫无形象也不讲礼仪的赤裸着上身在雨里狂奔。
在他近四十年的人生中,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君子,然后做了两年多的都水监大使,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以前根本就只是个伪君子!
真正的君子不是穿得衣冠楚楚,满口道德文章的人,而是那些拼了命,想尽一切办法,不惜背负恶名也要把事情做好的人!
他萧舜臣可以被骂做铁石心肠,不体恤民生的混账,但黑龙堰必须要保住。
田文洲刚一下马,就看见一个浪头从天上拍下来。河堤上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了,周围的河工甚至顾不上抬头,全都咬着牙关往那那道缝隙抬土袋。
槐树抓住一个人,说了两句,伸手指向身后,接着便大踏步的迎着水浪冲去。
田文洲跳下马,那个工头冲上前来,也不管什么尊卑之别,拽着他喝道:“你们不会填坝,在这边帮不上忙,都去那边装土袋,多装些,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田文洲连忙点头,往那人指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却又很担心的回头看大堤。
槐树早就没影了,浪头退去,那些身影又倔强的站了起来。
萧舜臣撑着膝盖喘气,刚才那个浪头力量太大,他差一点点就被扯下去了。
“萧大人,三里坝出现裂缝!”有人迎着风雨跑了过来。
“槐树!槐树!”萧舜臣眼睛尖,看见槐树爬上来,立刻喊他。
人的声音在风雨和大浪中太过于渺小,他不得不强行撑起身子,向槐树跑过去。
人刚站起来,脚下轰轰轰发出一阵诡异的抖动,他惊讶的低头看去,然后猛地趴在地上,用耳朵去听。
片刻之后,他脸色惨白的跳起来:“离开这里,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脚下的大堤开始沉陷。
大浪如同巨大的锤子,嗡一声敲在堤坝一侧,坚持了十几日的黑龙堰大堤,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洪水粗暴的把那个缝隙撕裂成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萧舜臣一抬头,那些跟随他干了十几日的河工便彻底的消失了。
他和槐树各自在豁口的一边,大水凶猛的涌向坝内侧的工地。
那些抬土袋的人,有的被卷走,有的被水打得东倒西歪。
他狠狠一拳砸在坝上,翻身捡起落在一边的土袋冲向汹涌的洪水。
除了他,所有人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
有了一个口子,就意味着河水的冲力会越来越大,接着从这个口子开始,这道延绵十数里的大堤会一节一节的被毁掉。
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田文洲眼睁睁看着大水从自己面前席卷而过,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灾祸,果然是没有办法被管理的啊!
忽然之间,雄浑的号角声撕破了风雨的阻隔,田文洲猛地睁开眼睛,只看见成千上万身着火红色战衣的男人扛着从四面八方冲向了河堤。
田文洲身边的大叔惊喜的叫起来:“是奔字四部!”
“奔字四部不是禁军吗?”一个外地的小吏惊讶的问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世家之乱后,飞字四部留在东山、燕山;隐字四部留在沿海三道;奔字四部留在楚北,潜字部留在中原……”田文洲一边说,一边抬头观望。
号声连绵不绝,跟着奔字四部后面的是身着墨绿色战衣的潜字四部。
竟然能够让奔潜两部皆来援助。
田文洲心里一惊,忽然扔下沙包,便向高处跑去。
“喂!”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又停住了,眼中的热泪禁不住疯狂的往外涌。
就在不远处的高地上,太后的仪仗矗立在风雨之中。
“太后来了!”他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双手举过头顶,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到,只管大喊,“民部灾情管理司下属防预司司曹田文洲,恭请两位太后圣安!”
周围的人也被引得向高处看去,你传我,我传你,大堤上的士气忽然间便重新升腾起来。
“太后来了!”
“太后看着咱们呢。”
“咱们今日必须要堵住这个缺口!”
“区区大河决堤,天又没塌!”
韩金堂没持刀没拿剑,身上环着缰绳,背后拖着一大车土袋,每走一步便大吼一声:“兄弟们,身后就是家乡父老,祖宗基业!身为大秦军人,死且不怕,且怕一条河乎!”
他身后的战士们嗷嗷叫起来。
潜字四部按照程凉和秦政的要求重新整编,招募的大都是中原道的人,而且有很大一部分是家境不好的农家子。
这几年朝廷清算土地,推广良种,提供做工的机会,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家里日子好过了几分。
如今给了他们好日子的太后站在身后,将要将摧毁他们来之不易生活的大河横亘在眼前,但凡是个男儿,便不会后退半步。
潜字四部从一侧包抄向豁口,短短半刻钟不到,缺口又扩大了几分,水流的冲击力越来越大。
宗大泽眼瞅着潜字四部超过了他们,将火红的奔龙卫战旗高高举起,他不用说话,奔字四部的战士自己就明白。
他们是天子之军,理应比其他的兄弟部队更加勇猛,更加有军威。
两支军队的加入,确实是改变了局势,更别提他们背后还有大批推着土车逆流而上的中原道百姓。
大秦就是人多,若这些人相互碾压,彼此斗争,那么这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灾难。
但若是这些人团结起来,劲儿往一处使,便遇水架桥,遇山开道,万千艰难皆可一一踏平!
秦人,自盘古起,便敢与天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