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新的文字(22)
叶子并不太清楚其中奥秘,只是知道自那之后她只能自己去上学了,家里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妈妈似乎也没有原先那么爱打扮了,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同桌每次考试前都表露在脸上的焦虑表情。
有时候,妈妈会表现得很高兴,很急切地出去。
第一次的时候,叶子很开心地问她是什么事。妈妈说是这次用了新药了。叶子这才知道原来当初被撞的那位老人一直待在病床上没有好转过,她一直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的妈妈虽然撞了人但也如自己想象那般变成了救人的英雄。
可她即使到这时也不知道,她的妈妈只是一个可怜的债主,那位受害者也是个一直无法恢复清醒的可怜人。
受害者的家人也是受害者。尽管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一直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一直和叶子的妈妈共同分摊医疗费用——这是法律的判决,也是双方都认可的。
就连当初老人刚被送进医院的手术钱都是对方家属先付了大部分的。他们当时可能是伤心过度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真的心地善良到愚蠢,忘了找叶子妈妈的麻烦。但是叶子的妈妈看不过去,将剩下的别人暂时拿不出来的钱给付了。
众人这才想起应该是她来为这场车祸负责。叶子的妈妈也打算为这次的事负责。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到道德败坏的人,当时在车上自己犹豫了会儿就已经够让她羞愧了,现在更是不可能拒绝这由她造成的责任。
可没想到老人就这么一直躺下去了。不死也不见好转。所以住院费照给,医药也是照用。
叶子的妈妈有些承担不起,对方家里也不富裕,双方就此在法律上达成了协议。
有时候叶子的妈妈也会抱怨。但在给老人增加医药费,试用新的药后,她会一边心疼自己的钱包,一边祈祷着这次一定要有用,一定要将对方治好。第一次试用新药,她很高兴,很天真地希望,甚至因此在自家女儿面前说漏了嘴。
可这次的钱却是打了水漂,一点效果都没有。她的失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那种心疼钱,那种隐约的担心比以往每次付钱时都更要让她难受。
没关系,哪有一次成功的呢?她徒劳地用这种借口安慰自己。
第二次试用新药的时候,那真的是很贵很贵的新药,可她依然很开心,心想着这次一定要让自己摆脱,可依然没效,她的经济依然拮据。这一次,她只剩下了心疼自己的钱包了。她以为已经治了这么久了还没半点作用,那估计是没救了。
还有一次,是试用新设备。
哼,果然是用别人的钱,自己不心疼。她不再抱有希望,只是冷眼旁观那群人的表演。她不觉得那些人是真的爱那个老人,只觉得那群家属是在趁机榨自己的钱,顺便拼命折腾自己的长辈。
要么治好,要么就治死他吧……
这是首次,叶子的妈妈心中出现了一丝恶意的祈祷。她真的有些支撑不住了。不止是这无止境的债务,还有那种永远折磨着自己的舆论,她每往医院那边跑一次,同事们,邻居们看她的眼神就让她难受。还有那种未知的负罪感,她随时得担心着那个老大爷会就此死去,她就成了杀人凶手。
所以,这时的她还是更多地倾向于希望治好他。
她一直认为这是不齿的事,一直没有告诉女儿,可说漏嘴后,她反而变得轻松了,反而觉得这无所谓了。
她开始和叶子说一些细节,说一些连她都不相信的正能量的事:那家人是如何如何爱自己的长辈,一直不放弃那个始终没有起色的老人。她和那家人是多么地有道德,都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叶子以后一定也要做一个好人。医院又使用新的疗法了,会有效的,人应该常怀希望。
可她,早已没有了希望,只是无望得等着那个老人放过她,放过她的钱包,放过她的家庭。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买新的用品,有多久没有给叶子买新的衣服,玩具……
而叶子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直没有对此有什么怨言。她看着这样的叶子一边愧疚着,一边又庆幸她是个这样的孩子。
万一叶子突然向她要新的衣服,万一叶子突然向她索求那件她看了数次,可每次都假装不喜欢的乐器时,她该如何告诉那孩子家里已经连这个都买不起了?
她更庆幸的是,最近那家人终于不怎么折腾了,一直没用什么新设备,新药,新疗法,甚至换新医院。
如果就这样,让那个人死了多好?
她第二次起了这灰暗的念头。
她以为一起会慢慢好转的,并为此拼命工作,拼命变卖一切自己能卖的物品,包括那辆从前夫那里接手过来的年代有些久远了的车。
可这时,她接到了前夫的电话,那个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她的男人开口就责怪她不会照顾孩子,怎么连孩子要交费了都不给。
她完全蒙了,不知道有交费这件事,可再仔细想想,凭叶子学校的尿性,怎么可能会隔这么久都不收一次钱。自己到底是故意忽视还是真的忘了,还是自我欺骗,自我逃避呢?
前夫的声音和以前一样熟悉,她以前经常和这样的声音说不到两句就对吵。
但隔着电话讲着话,两人居然难得地平静。
他们之间没有仇恨,也没有了以前的莫名其妙的争执。所以最后那个男人提议“我们还是找个时间聊一聊吧”。
明明气氛很好的,明明她已经憋不住打算向那个曾经是自己最亲的人的前夫吐吐苦水。
可这句话一下子打破了一切。因为这在她听来等同于重新商量叶子的归属。
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清楚地知道对方是有资格要回叶子的,而自己貌似根本不配和叶子待在一起。
她一直都是个不太成熟的人,即使现在也不是太成熟,毕竟她只有二十四岁。不成熟的她早早地和不成熟的他结婚了,那时候,婚姻的年龄限制在当地实行得不怎么完善彻底。
他们的婚姻很草率,两人都很不成熟,弊端很快出现,双方都无法忍受和理解对方。双方都对婚姻生活有些措手不及,无措得手忙脚乱。频繁地争吵,频繁地互推责任。终于忍受到叶子出生后两年,双方离婚了。
这场婚姻里没有过错方,没有虐待,没有单方面的掠夺或付出,没有出轨……他们只是不合适到一个极点了,所以离了。
叶子的妈妈因为选择带着孩子,所以得到了补偿,那辆车就是其中之一,可惜也只是一辆儿子从老爹手里继承来的车而已。和很多离婚人士一样,两人问了叶子的意愿。叶子的意愿……其实是跟着爸爸。
时至今日,她都搞不明白叶子的想法。
不是一般都说孩子亲妈妈吗?她当时几乎想摇着叶子的肩膀问了,可叶子那难过的表情让她有些问不出口。
“那,爸爸妈妈不分开了,好吗?”如果要和孩子分开,她情愿继续这段让她痛苦的婚姻。即使成为人母,她还是不成熟的。她做这一单方面的决定时完全无视他人的感受。
“我喜欢妈妈。”叶子的改口简直让她喜极而泣了。
此后,仗着叶子的支持,她自私而幼稚地闹腾着,闹到最后孩子还是归她抚养了。
所以不管是从叶子的角度,还是前夫的角度,她都是不占理的。如果真是要见面谈孩子的抚养问题,她绝对会输,可她不甘心,即使她现在已经养不起自己的孩子了。
她依旧自私而幼稚着,所以她固执地退回了前夫的钱,赌气般地带着叶子去街上花钱。她心虚地想让叶子继续相信自己,想让叶子继续待在自己身边,她甚至不敢去问叶子任何有关前夫的事:比如叶子怎么会有前夫的号码,比如叶子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事后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她还是得负担那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的费用,她还是不配当一个好妈妈。
叶子看不出这些东西。她只是觉得妈妈好像突然对自己非常好了。
一定是因为给爸爸打电话了的缘故吧?他们还会复合吗?她不知道原先经常会来看自己,会来给自己买好多好多好东西的爸爸之所以很久都没出现了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叶子当年和现在的想法一样简单。
当年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爸妈的情况,都说要是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带个小孩,不好找下家,可惜了,还说要是男方带就好多了。当然也有人坚持女孩应该跟妈妈,还是妈妈最爱孩子,不过这一段信息只是在叶子脑内存着了,她的情感有意识地将这忽视了。
她不是太懂所谓的下家是什么,她只是通过那些信息分析由爸爸养自己是比较好的。
于是她选择爸爸,可妈妈那世界毁灭一般的样子把她吓坏了,她不经思考地就想安慰妈妈,想在一切事情上顺从她。
她对爸爸的爱不少于妈妈,可当时爸爸看起来没有妈妈难过,所以自己做的是对的。她一直这么以为着。
她希望让家庭回到原来三人的样子,可叶子的妈妈每每谈到爸爸的话题时都会避开,以至于叶子心想妈妈是不是在为自己擅自去找爸爸生气。
天知道,她也很难办。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钱会给妈妈添麻烦,所以才凭借着数年前听着妈妈给亲友报爸爸的号码时的记忆打了那个电话。
她的脑袋就像个电脑,凡是记录其中的东西都不会褪色和忘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好奇怎么会这么奇怪。
叶子没有放弃,也不太会揣度大人的心思。
她一次次地在妈妈面前谈起爸爸,因为妈妈一次也没有露出暴躁和厌恶的表情,有的只是一些叶子看不懂的东西。
可她明显地感到,妈妈比以前不开心了,比以前阴郁了很多,人也变得消极了很多。
“叶子,你说,人活那么久干什么呢?到岁数了就走不是很好?”
只有一次,叶子的妈妈如同游魂一样哀怨地抱怨了一句。
叶子不明所以,只是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她不敢告诉她的妈妈,当时她看到的那个哀怨的眼神是多么可怕。
之后过了不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多了一个人。
似乎是妈妈的客人,总是自顾自地坐在电视机前的椅子上,盯着那台或开着或关着的电视。
聪明的叶子很快想到对方可能是太老,不怎么喜欢走动也不太会用电视。
她贴心地给他打开电视,并将电视机调到一般老年人喜欢的戏曲频道,最后轻轻地将遥控器放在老人面前老旧的木桌上。
一直如同雕刻般呆坐着的老人转头看着叶子。
叶子看着那有些苍白的脸,害怕了起来,但一想老人一般都这样身体很差,便释然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老人也咧开嘴笑了,只是慈祥的微笑,叶子没听到声音。
“叶子,把电视机关了,这戏听得我头疼啊!”妈妈边走向这边,边哀嚎着,“你什么时候有这爱好了?”
“妈妈,不是我要听,我给这个爷爷放的。”叶子任由妈妈动手关了电视机,颇有些转移战场的意味,将手指指向桌边。
她已经好奇好久了,可偏偏妈妈就是不给她介绍这位客人,也不招呼这位客人。
叶子的妈妈盯着那里看了一秒,才奇怪地看着叶子说:“你说什么?没人啊?”
叶子猛地回头看过去,发现那个老人还在,还是保持着笑容,只是这次他是对着叶子妈妈笑。依旧是微笑,可叶子却看不出其中意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Y(^o^)Y好了,鬼魂出现,第一诫设定正式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