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扬天书一事,自然很快传扬到了汉室江山各地。鄙夷者有之,狐疑者有之,激愤者更大有人在。不过,就跟前世那些炒作一样,不管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反正只要能有话题炒起来,袁术就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兴平三年乱世诸侯里的焦点。
而当这巨大的惯性终于开始滚动起来时,猛然间就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以着滚雪球一般的迅猛威势,一日三变,迅速升级了起来。
事实上,老天爷也当真无意帮了袁术一把。毕竟在头几年,刘协那个便宜老爹还执政的时候,灾异屡见。什么夏天降霜,冬天打雷,山崩泉涌,地震石陨,日蚀月蚀,星辰逆行,老天爷搞神弄鬼,忙得不可开交。《春秋》所记载的灾异品种在那段时间几乎都全了。一旦有了一点什么事,老百姓们就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三人成虎,口耳相传,闹得天下人心惶惶。
可是,随着袁术坐拥淮南之后,这类灾异渐渐消失了。虽然大多数世人更认为那是因为刘协的英明神武感动了上苍,但刘协那里是不搞封建迷信的。即便有人歌功颂德,汉室天子也从来只会笑呵呵地接受,然后不宣扬也不封赏,最后导致这类苗头儿也就无形消弭了。
可袁术这里不一样,人家这里都降天书了,那其他的“祥瑞”还能少得了吗?
如今寿春城中,整个淮扬地区的“祥瑞”那是接连不断、层出不穷,不是有人上奏自己家的后院一夜之间多了一口井,井中出现一块石碑上刻着‘袁仲兴’;就是谁看到了有白鹤盘旋无忧宫几里之外,数个时辰不肯离去;要么就是谁在湖中打鱼的时候,捕获一条金鳞鲤鱼却能口吐人言,说自己是龙宫太子前来寿春朝拜真龙天子的。
反正这类的玄幻怪诞事件,基本上就是这段时期寿春的主旋律。毕竟,寿春的百姓也不傻,他们可是亲眼看到了袁术是如何赏赐那些从泰山赶来报喜百姓的,那些外来人一个个都被赐给了美宅大院,还分发了土地,十年内还能免除徭役赋税——这样的好事儿,谁不想捞上一笔?
好在,就算面对着“祥瑞”的接踵而至,大汉后将军袁术同志还是保持住了应有的克制和臣子之礼。唯一的一点小瑕疵,就是随着袁术的一次次克制,他的职位却一步步高升了起来。
本来,袁术这个后将军已经是汉朝的重号将军,享有开府设属、治理一方的特权。但对于“土德之后”的袁术来说,似乎还有点分量不足。于是乎,寿春一户大院里一夜之间就多了一口井,井下有一块上圆下方、承接‘天圆地方’的寓意白色石头,上面赫然刻道:袁仲兴,大成立!
袁家如今就剩下袁绍和袁术这两个出挑的子弟,仲是老二的意思,袁仲兴,就是袁术要兴旺发达的意思了。至于后面的‘大成立’,这时的人们都还不理解什么意思。
不过,这不耽误韩胤的兴致勃勃——没错,那口井和那块石头出现的地方,就是韩胤的后宅大院儿——他坚决上奏袁术,说天命不可违,让袁术务必马上称帝,否则封禅泰山的时候,一个即将灭亡王朝的什么后将军这个身份,怎么能让上天认可呢?
韩胤当了这只出头鸟之后,这出历史大闹剧便越发荒诞起来。袁术在大殿上咆哮大怒,甚至拔剑要斩了韩胤,说自己虽是土德之后,虽然五行流转的大势不可逆转,但他袁术仍旧会当好汉朝最后一任周公,让汉朝平平安安地阖眼蹬腿儿之后,他才会继任新皇帝。
韩胤却据理力争,他再三譬喻,顶住了袁术的滔滔怒火,用自己的坚贞和勇敢坚持到了最后。幸好,袁术也绝不否认符命的真实。经过反复争取后,达成了妥协:袁术不另立新朝,只为大汉王朝站最后一道岗,守护汉朝到四百二十年寿终正寝。
当然,由于袁术同志都这么大忠大义了。所以,剩下的就是袁术必须要继任汉朝太尉一职,这样才名副其实一些嘛。
什么?
没有朝廷的任命?
我们袁术大人现在是直接跟上天联络的,你一个凡间的、快要灭亡的朝廷算什么!
韩胤这么一次漂亮的露脸后,整个袁术势力的文武才仿佛一瞬间纷纷反过劲儿来:原来,这事儿要这么搞啊……这事儿,我们也会啊!
于是,接下来就好像上天好像不满意袁术的谦虚一样,催促他即位的符命一道又一道:
庐江太守刘勋这位仁兄也出手了,他派人赶到寿春告诉袁术,他梦见袁术的老祖宗大舜派仙人告诉他:“太尉当为天子。”并且说,为了表示神异,他的亭中当有新井。刘勋当早上起来跑到亭上一看,亭中果然出现了一口很深的新井。
很显然,刘勋大人的模拟痕迹还是有些拙劣的,只是将袁术的做梦跟韩胤的挖井的事件结合了一下。不过,即便如此,袁太尉还是发表了慰问感言,称赞刘勋是个忠心能干的属下,他袁术是不会忘记的。同时,随着使者一同送过去的,还有大批的赏赐。
再然后,淮扬各地都涌出了带有天命信息的奇石,袁术去黄篆道场前观看这些奇石时,突然天风大作,尘土弥漫,风过之后,奇石前出现了铜符帛图,上面写道:“天告帝符,献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
面对上天的催促,袁术却说:“臣术敢不承用!”但还是咬紧了牙关不即位,只是在文武的一再逼迫下,将自己那个太尉之职,升到了太师,跟当初的董卓一个级别。
袁术就这样,走一步,停一停,让天下慢慢适应改朝换代的现实。应该说,他做得相当高明。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还由得了他吗?
终于,在兴平三年的三月末的一个黄昏,大师张烱来到无忧宫门前,求见袁术,说有要事相告。
张烱一脸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两个铜盒,交到袁术手里,说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来后就看见身边有了这两个盒子,袁术打开一看,一个盒子里装着一幅图,写着“天帝行玺金匮图”,另一个里,是一封信,《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原来是上天和刘邦的神灵写给袁术的信,再一次说他是真命天子,要他即位,改朝换代,新朝的名字,叫做“成”。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直到,原来韩胤那口井中石头上刻着的‘袁仲兴,大成立’,其中的‘成’就是指的袁术要建立新王朝的国号!
袁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打乱了阵脚。他没有理由置这道符命于不顾。因为这道符命以不容分说的口气,规定了他即位的时间,甚至规定了新王朝的称号。这就迫使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或是宣布此符命为假造,逮捕张烱;或是接受符命,立刻建立新朝,然后去泰山封禅酬谢上天。
到了这个时候,袁术才发现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首先,他真诚地信奉古书经典,相信符命的存在,虽然符命中有可能存在假托,但那是个别现象。
其次,这道符命如果被宣布为假,那么以往的种种祥瑞符命也都值得怀疑,天命在他的说法也就值得怀疑,这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而且,天下已经有人在对符命窃窃私语了,在目前形势下,任何符命他都不能怀疑,即使错了,也只能错到底,否则就是给人口实,就会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威信一落千丈。
第三,这道符命制作精美,格式完全符合礼仪,不像以往有的符命语焉不详,粗俗鄙俚,不能登大雅之堂。
第四,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符命明确规定了即位时间,使他没有任何理由再推让拒绝,也就意味着为他解决了最大的礼仪上的难题。便是说,袁术是奉天命而行,可不是什么篡汉。
因此,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再然后,很自然地,一个红彤彤、新崭崭的大成王朝就此建立了。袁术在莫愁殿中以一种哀伤无奈的语气,对着所有人说道:“予以不德,托于祖考舜帝之后,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属予以天下兆民。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家四世公辅,乃得天命,予甚祗畏,敢不钦受!”
于是,殿下一片“万岁”的山呼之声,几与汉室未央宫前殿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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