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当然不知道,刘协这时还期待着他再带来什么惊喜。满心绝望和哀伤的他,漫眼看过嘈杂的战场,只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仿佛一下都被轰碎了。
什么叫一败涂地?
什么叫惨不忍睹?
当年纵马洛阳街的袁术根本不会知道,可后来他经历了乱世无情之后,也只感受到了命运的嘲讽,却仍未有过这样痛彻心扉、寒入骨髓的经历。
可是,今天,此刻,他真的感受到了。
他之前以为,汉室不过是个笑话,整个天下只有自己那个孽种哥哥才是自己的对手。可当他好不容易将刘协放在一个同等位置、当他虔诚无比且竭尽全力封禅,认为自己终于可以一洗前耻的时候,眼前的现实却残忍无情地将他拍击成了碎片。让他完全没有任何力气去思考、去观瞧,只留一具枯朽的身躯趴在马背上游离这个战场,仿佛一切都已毫无意义。
就这样,袁术保持了一动不动地姿态,整整呆了半个多时辰。此时巨大的战场上,汉军已经逐渐杀入了袁军的核心,开始朝着袁术所在的中军位置挤压。直到这个时候,战斗才真正激烈起来——袁术还没有成为彻头彻尾的傻子,他的中军一万人还是很有战斗力且忠心袁术的。
不过,就算这样,这一万中军无论装备、战力、士气都不能同汉室联军相比。但由于袁术没有下达撤退命令,这一万大军只有靠着求生的本能作战。他们嘶吼着,拼杀着,却同时付出着更大的伤亡。尤其周遭袍泽的逃跑和投降,更是一点点消磨着他们的斗志。
他们忠于袁术,很大的缘故,是袁氏早就将他们的家眷聚合在寿春城中。此番只要他们有所异心,寿春城中那些微末的兵力虽不能守住城池,但绝对能在破城之前,杀光他们的亲人。
可也就是说,袁术此时在战场上的自哀自怜,其实同时也在消耗着他最后的力量。这些中军的意志虽然强大,但当意志的**过去后,取而代之的则是肉.体的崩溃,那时袁军真正的末日也就到了。
不过,纵然如此,有的士兵也已经一边面对敌人挥舞着长矛一边倒了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有的士兵则已经连弩机也无法扳动,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就这么被冲上来的敌人砍掉了脑袋。在袁术中军的意志还未崩溃前,他们的防线已被汉室联军突破,而随着这样的状况发生,袁军的意志和生命,也就差不多消耗一空了。
又是一波骑兵突击冲过来,数百名袁军哀嚎着倒在袁术身前。随着马超的口中骨笛的鸣响,那些骑兵飞速散开,就在他们游掠的同时,原本已经躺了一地尸首的地方,又出现一股西凉铁骑。他们俯低着身子,用铁矟再度挑起一片血雨。
随着马超施展的连环骑突,袁术面前的防线逐渐稀薄。此时所有骑兵当中,就属马超的表现最为惹眼,因为西凉铁骑所过之处,非但冲速不慢,而且杀戮也最有效率。但其他的骑兵阵也都表现不凡,并州狼骑最迅烈,虎贲精骑最全面,而曹操的虎豹骑在汉室骑兵面前,也丝毫不愿意弱了名头……
“陛下,快醒醒,赶快突围,再迟就没有机会了!”李兰浑身是血,头盔同样也不知道掉去了哪里。他纵马擎着插了不少箭簇的盾牌奔来,对着袁术大叫着,同时他的部曲重新结成一道人墙挡在外面,让汉军暂时无法过来。
可袁术仍旧目光涣散,瞳仁只是间或滚动一轮,好像神魂出窍了一般。
李兰当即大惊,他完全没有想到袁术已是这个情况。可眼前的战局哪里还能由得袁术在这里神游太虚,李兰眼中忽然戾气一闪,揪起袁术狠下心来给了他一巴掌!
袁术这才有了一点反应,但看起来仍旧七魂六魄只回来了一半,也不管是谁打了他一耳光,只是喃喃自语道:“本仲家乃天命之子,天命之子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声音到最后竟然带着一丝哭腔。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本来野心勃勃的他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袁胤这时候也跑了过来,满脸尘土,泣泪哭道:“陛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先逃回寿春再说!”
同样的哭泣声,似乎让袁术恢复了一些神智和总统帅应有的责任。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也不再惧怕汉军的冷箭。
这时乐就和李丰已经聚集了两千左右的袁术中军,组成一个极小的圆形缓慢地向后方退去。负责那个方向的,是曹操手下大将乐进,可乐进却因为冲击得太猛,使得自己的包围圈出现一丝缝隙,被急于逃生的袁术将领敏锐把握住了。
加之后退的过程中,不断还有袁军的加入,当这个圆阵终于带着袁术开始冲击乐进防线的时候,已经积累了将近四千人的规模,渐渐有了一些反击的势头。不过,理所应当的,汉室联军的注意力也逐渐集中到了这里。
刘协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看着乐进的指挥,登时陷入了疑惑。此时的乐进仍旧疯狂冲击,好似没有看到袁术一般尽可能斩杀着袁军。
这种状况,让刘协刚开始不由认为乐进杀红了眼,可随后看到其他曹军,也都很有默契地追剿敌军却不怎么阻拦袁术的时候,刘协忽然暴怒地放下望远镜,双目猛然直射战场当中一身黑甲、挥剑杀敌的曹操。
这是曹操有意放纵袁术归逃!
就是这一刹那,曹操似乎也感应到了刘协的眺望。他勒缓了一下战马,抬头同样看了一眼刘协,神态云淡风轻,甚至好像还对刘协笑了一下……
刘协当即就明白了:曹操这是无声的报复,他早就料中了刘协故意引诱袁术然后围歼的心思,可他就是有意放归袁术。因为只有袁术存在的时间越久,刘协陷身淮扬战场泥潭的时间才会越久。相应的,北方袁绍那里,就能多一段时间消化击败公孙瓒的战果……
并且,曹操这样做,刘协还完全只能看破不能说破!
什么叫阳奉阴违?
什么叫偷奸耍滑?
这就是!
汉曹两家在庐江一事上毕竟闹得不愉快,现在曹操这样背地里给刘协使绊子,刘协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靠曹操来包围袁术,兵力显然有些不富裕。可靠了曹操,也就只能是这幅场景了。
但不管怎么说,那家伙毕竟是曹操啊……自己气了人家一个头风发作,人家不还一点利息,就真不是汉末三国的奸雄了。
好在,这也算一种惊喜,不是吗?
反正刘协还年轻,也还想同汉末三国风云人物多玩玩儿,曹同志要是没有两把刷子,这穿越还有个什么劲?
想到这些,刘协心境也就平静了下来,他再度举起手中的望远镜看向战场上的袁术。这时因为之前要假装从赤兔上摔落而憋了一肚子气的吕布,已然率先冲击到了袁术的面前,七八名袁术亲卫一齐嘶吼着上前阻挡,却在方天画戟羚羊挂角般的一击下,那些亲卫瞬间成了碎落的肉块,在袁术眼前化作一片血雨。
被部下牵引着逃跑的袁术,此时看着这惨烈的一幕,强烈的求生**电光石火般地闪过,将他委靡不振的精神一下子点醒:我不能就这么死掉!我还要回去,我是天子,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
“冲啊,一定要冲出去!”
袁术猛然调转了脑袋,再不敢看身后吕布驾驭着赤兔狂猛地追击。他全力大吼着,忽然好像将十全大补丸的药效尽数激发了出来,整个人一下迸发起来,一剑刺入了‘无忧将军’这只肥马的后臀上,养尊处优的‘无忧将军’毕竟血统高贵,被这么一刺激,狂猛发力,竟然带着袁术冲入了他那圆阵的中心,让赤兔都震惊它的爆发力。
这时大的战场方面,因为有曹军的有意放纵,袁术的圆阵竟然鬼使神差地一口气突破了包围,真真正正又上演了一场战场逃脱的奇迹。
袁术的脱逃,让高坡上的刘协忍不住叹为观止:“世上果真有奇迹,生活果然处处皆惊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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