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养默宫回返,弄无悯便入怀橘宫,未尝多现。无忧想其或又为着万斛楼之事重惹愁绪,便也不敢多扰,心下暗道:无论如何,此事总需了结,但凭造化。
多日未见,无忧实难放小女儿心思,念之不见,不免怨望。
这日入夜,敛光居上。无忧托腮卧榻,见清灯满室,孤影独在,难自聊赖;只得阖目,早早归寝。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无忧寐浅,半梦半醒间,闻得一缕暗香,可逾檐卜。无忧眉头微蹙,阖目深嗅,顿感身轻气爽,浅笑不止,稍一翻身,目睑未开,却见一袭白衣,直身立于榻边。
无忧先是少惊,后便自行抚慰:恐是多日神思怠惰,三魂离体。念及于此,更急欲启目,挣此梦魇,却感目珠沉重,目睑黏连,身子飘忽;须臾之间,无忧神智脱出,上身半立,垂眉侧目,见皮囊仍卧榻上,阖目沉睡。
无忧转头,定睛见面前之人:金冠白衣,负手直立。冰绡琼佩,水眼山眉。
无忧见状,不禁浅笑,柔声缓道:“无悯,从未见尔着白衣。”言罢,无忧见其缓缓低眉,唇角笑意不减,若远似近,尤亲反疏。气度冷烟霞,花面绮罗帐。眼目含情正视,唇齿未动,不应不答。无忧心下暗暗计较:日有所思,倒是有趣。
“入宫多时,无悯时时带笑情状,倒不多逢。平易若斯,不似寻常。”无忧嫣然,启唇调笑。
弄无悯仍是不应,踱步上前。
无忧感那浓香弥深,神智跌宕。正自沉醉,惊见堂外百花飞至,玉英缤纷,若流水之形,打旋向前,绕弄无悯一圈,后便径自朝无忧而来。将之团团围住。
百花障目。奇之又奇。
无忧喜不自胜,抬手轻托面前花盘,目光自那百花空隙透过。见弄无悯启口,似是轻唤无忧之名,然仅见唇语,未闻发声。无忧开怀不已。四目相对,鼻息弥重;海棠不睡。流情难尽。
无忧阖目,径自摇首,感那百花直扑面上,掩其口鼻。气息顿时不得出入。惊诧之际,便急急抬手欲将那乱花拨开,然胳臂手掌皆是虚无。恍若烟气,实难施为。
无忧更惊。疾声呼救:“无悯!无悯!”
迅指间,神智陡归,形神一处。无忧觉额上一层薄汗,定睛四下,见自己仍于榻上,再看一侧,何来弄无悯踪影。
无忧将那锦衾稍向上一提,将下巴埋于其内,径自笑道:“花间观美,色上悬刀。”一番自嘲,却仍解颐不止,暗道:南柯一梦,恐明日需往怀橘宫请安才好。
念及此处,这便起身,欲往外堂烹些热茶,扯了衾被一角,向内一掀,陡见一细物腾起,缓落履边。
无忧见状,手指微颤,俯身捡了那物,定睛细看,乃是桃瓣,白中带粉,边缘稍卷。无忧怔楞,半晌方喃喃:“并非梦境?”话音未落,已是起身,直往屋外,将整个敛光居细细搜寻一遍,却未见其他异状,一时无法,这便捡个阶台一坐,两手抱膝,埋首其间。
“无悯当真来探。”无忧鼻头微抖,于身上四处嗅嗅,感满身仍留淡香,几不可辨,嘴角一抬,柔声笑道:“揽云卧雪,白衣更是风流。其多用水沉,或燃龙腹,此番香气,倒是不同。”
言罢,掌心一阖,将那桃瓣紧握,辗然伏于膝上,睡意全无。
第二日卯时,青要山。
苍文原想尔是于黄庭多呆几日,安其弱体,然尔是直言推拒,一早随苍文出了山,缓至山脚,这方回身,凝眸见面前浓翠,轻声喃喃:“百年后若有命在,自当回返,迎步飞新生。”言罢,尔是低眉,浅笑嫣然:“文哥哥也莫介怀旧事,现今你我不过结伴同行,切莫笃于俗情,恒自拘束。“
苍文闻言,稍一颔首,低声相应。
“此番浪荡,欲往何处?”
尔是抬眉远眺,少顷,应道:“青要山以北,乃有一谷,煞是出奇。吾同步飞,心向往之,却从未得暇探访。”
苍文闻听,亦是兴致盎然,接道:“奇在何处?”
“那谷,名唤‘十七苦地’。因所在甚远,平日极少外人入得。”尔是稍顿,见苍文面现不解,轻声道:“那谷内有两大落群——一为十蛮氏,一为七触氏。分居左右。“
“两方皆欲独霸,然势均力敌,争斗万年,仍是未果。”
苍文闻言,啧啧称奇,接道:“可是那十七苦地绵延百里,广袤辽阔?”
尔是阖目,娇笑连连。
“唯不过寸土。”
“如此,立锥亦难,如何入内?”
“十七苦地,见之,密树危林,自可步行进入。然,此皆不过幻象,一旦置身其中,六界百态,俗世万物,无不随之缩小,唯己不查也。“
“仅因其不过寸土,便名苦地?”
“非也。此地战乱不休,戾气重极;其内多瘴多蜃,毒物多极;十蛮同七触两方,每百日一大战,两败俱亡,毁此谷于一瞬,其内万物随之俱灭,至第二日正子时,十七苦地自行重塑,再归轮回,命数恶极。“
苍文不禁长叹,半晌未得言语。
“文哥哥伴知日宫主多时,自是悲天悯人。”尔是见状,柔声缓道:“闻此苦地作弄万物,轻贱性命,定是唏嘘。然万般皆定,兴衰生死,往复来回,窥不破,行不出。”
“若那苦地迅指堕灭,隔日重生,其内众生可是同返?”
尔是稍一摇首,方道:“其内,并无众生。”
“此话何解?”
“那谷内一草一叶,一虫一蛇,一石一土,皆为十七苦地本身;即便十蛮七触部落众人,亦为苦地所有,似人之落齿坠睫,不过身之毫末。故而恶谷重生,其内万物皆现。”
“这般,意义何存?”
尔是嘴角一扯,笑道:”日月出落,生老病死,又有何意?“稍顿,尔是接道:”不过,非十七苦地本身所在,入谷当天,若逢灭日,恐需自认晦气。“
苍文闻言,思忖半刻,轻道:“若你我进谷之日,恰是灭谷之时,即便那十七苦地明日重现,你我却难遵此法度,定会灭身长辞?”
尔是颔首:“正是如此。”
苍文一怔,半晌,反是轻笑,稍一侧目,柔道:“这便跬步前往,如何?”
尔是浅笑,颔首同行。(未完待续。)
ps:庄周书里关于蛮触争的小故事,活用此处,想来大家都熟悉的哈,笔者不再赘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