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弄清楚了猎装女子的心态后,尽管还有无数道目光扫射过来,然后带着某种深意迅速挪开,但杨一的感觉却正常了许多,环视一圈后,他干脆落落大方地接受了对方的邀请,跟着一脸欣然的女子漫步离开。
第二天,在古堡客房柔软的天鹅绒床上醒过来,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一下丹枫小镇的柔和阳光,杨一就被爱德华拉了起来,说是必须要洗漱打理了。
“为什么,让我看看时间……才7点半而已,你知道,倒时差对于我来说,是一项不算容易的任务,虽然我的确醒过来了,但是还请理解一下我的心理疲倦。”少年对爱德华过于兴奋的状态表示不解。
可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一点儿都不给杨一辩解的机会,而是大声告诉他:“龚古尔学院的终生名誉院士和现任评选委员会主席来带城堡了,我必须要带你去见一下他们,相信我,这绝对不会是浪费时间的行为,和他们见过一面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在这个奖项越来越受到质疑的今天,这两位先生可是公正的代名词,正式因为他们的存在,龚古尔奖才没有成为一个文学界的笑话,所以你一定要去!”
爱德华所说的,龚古尔奖成为一个笑话,杨一早在把目标锁定为《坚韧的石头》一书时,就已经有所了解。
虽然这个文学大奖,在法兰西五花八门的文学奖项中,是最着名、也最具权威性的。而且也是除诺贝尔文学奖之外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最有声望的几个文学奖之一,但自1903年龚古尔文学奖第一次颁发以来至今的百年历程中。评委们也经常有看走眼的时候,致使一些本来应该实至名归的作品落榜。致使许多获奖作品难副盛名。
例如1932年的龚古尔奖颁给了居伊.玛兹里纳的《狼》而没有给塞利纳的《茫茫黑夜漫游》,1936年颁给了马克桑斯.范.德.梅尔什而没有给阿拉贡的《好街区》,至于雷翁.弗拉皮埃的《幼儿园》(1904)或艾尔内斯特.佩罗雄的《奈纳》(1920)恐怕只有到旧书摊上去淘了。
龚古尔兄弟在创立龚古尔文学院时,是为了挑战死气沉沉的法兰西文学院对文学荣誉的垄断地位,发现新人,鼓励创新。可是,与龚古尔兄弟的愿望相反,龚古尔奖的百年历史并非总是以奖励创新而着称,马塞尔.埃美、塞利纳、阿拉贡、布托尔、佩莱克等一批极具个性、极富创新意识的作家都被认为过于怪异而与奖项无缘。另一个矛盾现象是。在法兰西诺贝尔奖的众多得主中,如莫里亚克、加缪、萨特、克洛德.西蒙等,竟然没有一位先前曾获得过龚古尔奖。莱蒙.格诺也从未获得过龚古尔奖,然而他的离经叛道的文学试验却获得批评界的交口好评。虽说文学作品质量的评价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作为法兰西声望最高的文学奖项却将本国最优秀的一批作家和作品遗漏在外,这不能说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而到了八十年代以后,龚古尔文学奖颇受质疑和诟病的不再是获奖作品的质量,而是它的评选机制了。在法兰西。如果问一个对文坛稍有了解的人对文学奖的看法,他轻则用“猫腻”、重则用“黑幕”来评价文学奖的评选,读者对与某些大出版社保持密切关系的评委会的选择持有疑问。可以说,评委会和读者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每年在颁奖季节,报纸的专栏里也充斥着各种关于几大出版社影响、操纵,甚至瓜分各大奖项的传闻。并且最为遗憾的是,这些传闻远非谣传。
如果稍微分析一下评委会的人员构成就会发现。出版社的文学主编或编辑占了相当比例,其中虽有许多作家评委。但作家与出版社又难以摆脱利益共同体的嫌疑。更为严重的是,这些评委都是固定的,甚至可以说是终身制的。如此“铁打的营盘”难免不会引来某些出版社或个人的“活动”、“表示”或“投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一旦接受了“友好的表示”,又怎能不有所回报、将手中的票投向曾向他“表示”过的出版社呢?如果分析一下近些年来的获奖作品,就会发现文学奖几乎是三大出版社的天下,即伽利马、格拉塞和瑟伊。
其中的伽利马出版社,就是杨一投稿的目标,兰登书屋负责英译本的代理出版工作,而伽利马则负责拉丁语系译本,也就是现代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法兰西语,以及意大利语等一系列译本的出版发行工作。
只是去年布克奖的评选,有些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安排,以至于伽利马出版社原本计划,在今年夏季重点推出的法兰西语译本,险些因为布克奖的获奖而临时提前一大截时间。
不过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国际大奖的头衔,少年希望以自己获奖来带动整个阳一文化声望的计划,算是提前圆满完成,所以对于龚古尔奖的追逐,也就没了一开始的那种迫切。
可人家评选委员会的终生院士和主席都到了城堡,自己还拿捏着态度不见面,也着实说不过去,只不过杨一也不希望像爱德华交代的一样,急吼吼马上跑过去见面。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受邀作家,而不是那些知道偶像消息后就闻风而动的青春期少年。
“好吧,我知道了,等我一下,虽然那的确是两位值得尊敬的人,但请你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不是去问他们要求签名的小孩子了,好吗?”杨一就无奈起身,看着爱德华直摇头。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过头,但身为一个文化行业内,本身又具备传统法兰西人性格的家伙。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奇怪。不过愣着脸想了想杨一话中的含义后,爱德华还是点点头。最终明白过来:“真是抱歉,我的确有些过于激动了。只不过这两位先生的身份和地位确实非同一般,所以即便是要有自己的矜持,但也不可不见他们。那你先整理一下,好了以后叫我怎么样?”
他不能不关心杨一的前途,因为少年的前途和他的前途,在目前他还没有太丰富的作家资源之前,是近乎于牢牢绑在一起的,如果杨一能得到那两位先生的好评,也就意味着。在传统文学方面,整个欧洲拉丁语系的使用范围内,少年的作品都不用担心以后的销量,以及广泛的影响力。
收拾好了以后,跟着爱德华来到城堡偏厅里面时,摩多瓦城堡的主人,现任公爵先生,以及另外几位衣冠楚楚的人物,正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昨天那位一身猎装打扮,显得像个古罗马或者第三神圣帝国巴伐利亚贵族小姐多过法兰西淑女的年轻女子,也陪在一旁语笑嫣然,而且每每有展颜微笑的时候。都会拿起手中的波斯团扇遮掩嘴唇,丝毫没有昨天纵马驰骋的狂野样子。
“先生们,我们似乎即将迎来一位年轻的朋友。”看到爱德华和杨一走进偏厅以后。城堡主人就站起身来,其他的人也陆续响应。纷纷对着杨一露出了表情不一的微笑。
有的真诚,有的疑惑。有的虚假。
这个有着浓厚巴洛克风格的宽敞房间里面,一系列布置不至于让从未经历过这一出的少年晃花眼睛,但却又恰到好处地凸显了主人的良好品味。简约而古朴的家居,充满历史厚重感的书架,堆满的书籍代表主人的博学和见识广博,而用装着各色小点心的洁白瓷盘和轻盈茶杯,又使得整个场面的气氛显得不那么正式而是轻松愉快。
“非常高兴你能够不吝宝贵的时间前来摩多瓦城堡,希望在这里,你可以拥有一段愉快的经历。”让.乔治.杜阿梅尔公爵向杨一伸出了手,也伸出了法兰西文学界的友谊。
“我也一样,事实上,作为被邀请者的我,一个年级还不到您三分之一的年轻小子,我才是那个应该感到荣幸的人。另外必须要说明的是,非常感激公爵先生对我的照顾,我对于法语这种最最浪漫的语言,的确还没有掌握到可以随意对话的程度。”杨一笑着点头回应,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但有过一次布克奖的颁奖典礼后,在少年看来,不管是颁奖还是文学沙龙,差别似乎不算太大,只不过前者更为严肃,而后者则稍显随意罢了。
“这只是身为主人必要的礼貌而已。”有着一捧花白大胡子的公爵点点头,邀请杨一在圆桌旁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其实能从你的口中,听到近乎于原声调的牛津英语,我已经非常惊讶了,如果不是你的肤色和头发——抱歉,我没有其他意思——我简直就会认为你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论顿人。”
打过招呼以后,城堡主人就开始为少年引见身边的那些人,内斯特.裴罗雄,龚古尔奖终生荣誉院士;亨利.玛尔洛,龚古尔奖评选委员会现任主席;艾尔撒.特里奥,评选委员会委员;夏尔.鲁尔,格拉塞出版社首席评论员……一个个不同面目的人,和他打着招呼,可能杨一在粗略认识之后,回头就会忘记这些人的容貌,但却非常明白他们在欧洲文学界,尤其是法兰西文学界的能量。
私人城堡,不远处的魅力庄园,燕尾服黑纱裙的男女仆佣,面前这些外国文学界的大人物,这一切无不让杨一感觉有些恍惚,怎么在国内自己都没有收到这种待遇,可出了国门以后,却仿佛真的是什么伟大的天才作家一样?
但是他没有时间多想,应为已经有人开始感兴趣的冲他发问了:“其实就在刚刚,我还在怀疑,那个写出《坚石》的异国作家呢?不是说要介绍给我们这些老家伙认识的嘛?怎么就来了一个兰登书屋的亚洲总裁先生和一个印度的小男仆?抱歉,我想说这真的不是我的错,你的年纪吓到我了,那么好吧,杨,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你能不能描述一下,在动笔写作这部作品之前,那些灵感,究竟是怎么找到你的,然后又在你的脑海中盘旋不去,最终造就了这部动人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