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伯年来到李相良的家中,身边跟着三名亲兵。亲兵们跟着李伯年进到李相良的家中,看到了吴敏,其中一名亲兵激动的上前行了一个军礼,道:“吴游击,你去哪了,弟兄们都很想你啊!”
李伯年的神色有些尴尬,自己的亲兵太不给面子了。吴敏皱起眉头,这李伯年怎么当的参将,连正常的军纪都无法维持了,不悦道:“亲兵的主要职责是保护主将,李参将还在那边,你离他这么远,出了事谁负责!”
亲兵知道吴敏的脾气,默默的走到李伯年身后,请求责罚。李伯年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三先出去吧,我有事和吴游击谈。”
在亲兵们离开后,李相良毫不客气道:“伯年,你这性子太软,当参将你就是在受罪!”
李伯年不说话,每次见李相良都这样,总要被劈头盖脸的说一顿,他都习惯了。
李相良一见李伯年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想要继续说些什么,被吴敏打断。吴敏毫不客气道:“李伯年李参将,你这参将是怎么当的,老家的姑娘都被贼人掳去了,你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回事?”
“哈哈,怎么回事?”李伯年沉默半响后突然笑了起来,对李相良道:“大伯,从我当上这参将来就一直受气,受王定的气,受马队的气,受你的气,现在又受吴敏的气。吴敏,说实话,在我李伯年看来,你就是个懦夫,王定算个球,那么一逼你就走了,把烂摊子留给我。索性我今天也豁出去了,大伯,拿酒来!”
李相良很久没见到李伯年这么愤怒,给李言欢使了个眼色,李言欢立即去地窖里拿出来酒。
陕北的高粱酒劲头很大,三杯酒下肚后,李伯年借着酒劲说道:“吴敏,你很清楚,郎参将最中意的人是你,马队的兄弟们也都服你,我们这些游击也以你为中心,那王定一个外面调过来的,你怎么就不敢跟他硬抗。吴敏,你当初是怎么想的,你走了,马队连个领头的人都没有,轻轻松松的就被王定分割了。”
“你说什么,马队被分割了?”马队是吴敏和郎参将半辈子的心血,当初他被王定逼走,是有条件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保留完整的马队。
李伯年又喝了一杯酒,带着点微讽的口气道:“那你以为呢?王定不把马队分割,他怎么把马队纳入他的亲卫大营?”
吴敏坐到椅子上,有些无力道:“即使这样,那你们为什么不关照一下老家?”
李伯年摇了摇头,道:“王定不是陕北人,前年开始陕北就闹流民了,王定把不是陕北籍的边兵集中起来,镇压流民,我们这些本地的都被调到绥德,防御套部蒙古。要不是去年朝廷让王定闭门思过半个月,恐怕现在的米脂是另外一番样子了!”
“胡闹,王定这是在瞎搞,他就不怕闹出兵变!”吴敏很震惊,延绥镇超过一半的士兵是陕北籍,一旦让士兵知道老家被这样对待,兵变分分钟就会发生,到时候边塞大开,谁去防御蒙古人。
“吴敏啊,你还不明白,三边总督空缺,王定把延绥镇的边军当作他的王家军了。”
“行了,不要说了。”吴敏越发的无力了,自己记忆中的延绥镇已经变了,让他很难受,让李相良把名册交给李伯年,然后让谭良栋把自己扶回里屋,吴敏从来都没这么难受过。
李相良把名册递给李伯年,沉声道:“伯年,伯父要跟你很商量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说吧,伯父。”李伯年已经很久没见过李相良这么郑重的跟他谈事情了,。
“吴游击从山西回来一趟不容易,你跟他说的那些话对他影响不小,我觉得他会想再次进入边镇。我决定,发动我所有的关系,帮助吴游击重回边镇,伯年,你呢?”李相良双眼灼灼的盯着李伯年。
李伯年本来惺忪的醉眼一下圆睁,坚定道:“只要吴游击能扛得起责任,总兵都能让他上!”
紧接着,伯侄两便商议起来,吴敏在延绥镇的潜势力是很庞大的,再加上吴敏米脂人的出身,只要运作得当,完全可以重返延绥镇,同王定分庭抗礼。
里屋,吴敏躺在炕上,脑海里回忆起自己的老上司郎参将,想起了昔日一同作战的同袍兄弟,想起了在河套草原上作战的意气风发。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把头闷在被子里的吴敏掉了眼泪,泪中既有对王定的愤恨,也有对自己轻率离去的悔恨。
谭良栋坐在炕边,微微叹了一口气。吴敏早就想回陕西了,以前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忌,这次借着破掉黄河帮救回老家的姑娘,吴敏才敢回来。
远在绥德的王定还不知道吴敏回了陕西,现在的他正在发愁怎么应付套部蒙古的秋犯。三年的时间,王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控制了马队,把千总以上的将领都换成自己的人,打压老将。有经验的将领都被换了下去,王定提拔上来的将领缺乏骑兵作战的经验,让马队的战斗力急速下降。延绥镇以骑兵为主,火器营的实力很弱,守城墙还行,出去野战就是找死。
李伯年清楚王定当前的困境,便准备和李相良利用马队内部的矛盾,重新把马队掌握在手里,让吴敏重归延绥镇。
第二天,吴敏醒来后,李相良把这一计划告诉了吴敏。吴敏本就有回延绥镇的心思,在听完李伯年的讲述后回归心思更浓烈,但考虑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吴敏觉得还是要慎重一点,山西方面的态度也很重要,特别是现在新巡抚马上上任。
谭良栋在得知李相良的计划后,急忙问吴敏:“吴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延绥镇?”现在的吕梁营离不开吴敏,整个吕梁营的体制都是吴敏一手打造的。
吴敏知道谭良栋在担心什么,说道:“你放心,重回延绥镇哪有那么简单,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成的。”
谭良栋稍稍放了下心,以前杜松就跟他说过,吴敏的心在延绥镇,当时谭良栋还不是特别在意,没想到这次来了一趟陕北,吴敏就决定了。想到这,谭良栋决定继续扩大第三营的实力,吕梁营不能散!
陕北边镇变动不多,与之对应的,辽东边镇今年遇到了一场大的失败,而这场失败也影响到了远在山西的吕梁营。
去年,建虏攻克沈阳,并改名为盛京,以此为都,彻底在辽东站住了脚。今年,又攻下北镇,辽东总兵刘渠战死,辽东军被迫放弃原先的驻地广宁,移师山海关,辽东边军损失惨重,极大地震惊了明朝廷。但让人很无语的是,蓟辽总督王象乾把责任都推给了巡按熊廷弼,在蓟辽监军的兵部尚书张鹤鸣在兵败后一直待在山海关,既不引咎辞职,也不理会朝廷的诏令,让朝野上下哗然。
天启皇帝对于张鹤鸣这样的老油条毫无办法,强令撤职吧,不通过内阁很难办到,张鹤鸣在朝中支持的人不少,其人在东林党中地位颇重,东林党是不会丢掉兵部尚书这个重要职位的。不撤职,那朝廷就是一个笑话了,堂堂兵部尚书,竟跟市井流氓一般,毫不负责。
当了两年皇帝,天启皇帝感觉有心无力,自己就和那橡皮图章一样,任由众大臣摆布,辽东出现那么大的失败,竟然连个主要官员也撤不动。党争的弊端越来越显眼,天启皇帝感觉自己控制不了局势,决定扩大一直野心勃勃的秉笔太监魏忠贤的权力,学习老祖宗宪庙老爷(成化皇帝)和武庙老爷(正德皇帝),用宦官制文臣。
同时,山海关距离京师过近,辽东军损失较大,便准备从直隶、山西、山东调兵进山海关,防御建虏。
已经快要进入山西境内的刘策接到兵部左侍郎王在晋的文书,兵部尚书张鹤鸣不回朝,兵部事务暂由王在晋代理。朝廷决定调一部大同镇边兵到山海关,协同防守,大同镇兵力上的缺口暂时由省内卫所兵补充,以防御察哈尔蒙古诸部。
刘策看完文书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吕梁营,想到了吴敏。吕梁营当前驻地在永宁府,是他们自己占的,按道理讲是不符合朝廷规制的。但吕梁营是招抚过来的,到现在为止还是粮饷自筹,朝廷的命令很难约束到。
卢象升也看了文书,看完后也想到了吕梁营。在从京城到山西的一路上,卢象升想了很多。晋西北五县当前最大的问题便是夏税秋粮收不上来,连续两年的干旱和流民流寇的肆虐,五县的秩序基本崩溃。吕梁营现在在永宁府和岢岚州能自筹粮饷,一是人们把本应交给官府的夏税秋粮交给了吕梁营,二是谭良栋以整个柳林煤炭的产业来养军。
此去中阳,对于年轻的卢象升来说是一个考验,既要恢复被破坏的农业生产,还要处理好跟在变乱中崛起的吕梁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