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永宁知府而言,天启三年的后半年不好过。虽然知府曾想着借助驻矿太监的力量制约卢象升和谭良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卢、谭二人完全不把驻矿太监放在心上,说扣就扣了。
随后发生的事更是让知府感觉自己纯碎成了摆设,吕梁营出动剿匪,在各村留下人驻守,建立护村队,给当地的粮长、里长们交待的是维护治安,但傻子才信这样的说辞,自从各村在吕梁营的帮助下建立护村队后,粮长、里长的威信全失,县衙的衙役们连村子都进不去了。
九月份,随着吕梁营完成剿匪,谭良栋又召集吕梁地区的煤矿主,和卢象升一道搞了个煤炭协会,一下子,原先官员们收的煤矿份子钱全都没了,除卢象升的中阳县外,其余各县从衙役到县令,州府从推官到通判、同知、知府,几乎整个吕梁的所有官员完全被卢象升和谭良栋联手架空。
当初卢象升在决定支持谭良栋和胡振江的变革后,在吕梁营的支持下,把整个中阳县衙从上到下都换了一遍,那些根深蒂固的各司吏员全被撤下,换上自己的人。
明代的制度县官不下乡,也就意味着一县之中,直接由朝廷任命的只有少数的几个职位,县令、县丞和县主簿,中阳县丞早就在流民混乱中废了,主簿本人在混乱中也是毫无作为,跟着前任中阳县令一同被革职,卢象升从大同回来后,掌握住局势,撤掉代理的主簿,换上自己的好友胡振江。
天启三年十月,中阳县衙,谭良栋和卢象升相对而坐,成功剿匪后,卢象升把吕梁目前的状况写到要给刘策的报告中,并把自己今后的想法也附上,基本上和谭良栋、胡振江两人所设想的变革差不多。
“良栋,吕梁大体安定下来了,土豆确实是个好东西,只要把土豆继续推广,我想粮食危机能大大的缓解。”
谭良栋点头道:“确实,不过还要注意,我在柳林培育时专人照看,大规模推广的时候不大可能像我在柳林那么精细。”《土豆志》已经刊印了一百份,以现在土豆的规模够用了。
“确实如此,不过吕梁刚安稳下来,我这份报告上去,刘大人如果要重提夏税秋粮的事,那现在这局面很有可能会被破坏掉。”卢象升犹豫道。
“建斗,报告必须得交上去,从县令到知府,以现在的吕梁来看,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安定地方的功劳。”经过罗汝才一闹,现在的山西,汾州、辽州、沁州三州流民四起,潞安府闹得最厉害,各处煤矿的矿工不满矿主的压榨,纷纷起来反抗。
在当前的局面下,卢象升能联合吕梁营让原本混乱的吕梁恢复秩序,这是一份很显眼的功劳,足够卢象升往上升好几级,更别说卢象升还有着刘策这样的政治资源。
知县是正七品,小府的知府是正六品,从中阳知县到永宁知府,连跨两个品级,卢象升很有信心。况且,卢象升把这份报告递给刘策后,便准备去一趟
永宁府,正如民间所流传的那样,“泥塑的知府,实权的县令”,要想压制其余四县的县令,卢象升就得和知府好好的谈一谈。
在天启年间,各地的局势虽动荡不安,但朝廷在大体上仍掌握着绝对的力量,甚至在天启后期魏忠贤主政时期,西南的奢安之乱被压缩在贵州一地,辽东还取得了宁远大捷。
随着吕梁营实力的增长,谭良栋必须选择要和卢象升合作,有很多事情必须在朝廷下的名义下进行,卢象升就是谭良栋给自己找的“名义”,并且在谭良栋的努力下,卢象升和谭良栋在大方向上保持着一致的观念。
永宁州府,知府正和幕僚讨论着吕梁营剿匪的事,言语之间充斥着对卢象升和谭良栋的不满。
“哼,卢建斗,堂堂进士出身,整日和一武夫厮混在一起,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
幕僚附和道:“东翁说得是,这卢象升要是还顾及读书人的脸面,哪会如此这般的不尊上。”幕僚这话隐隐指责卢象升完全不顾及知府的脸面。
知府衙门外的衙役走进知府和幕僚所在的内堂,抱拳道:“大人,中阳卢知县求见。”
“你说是中阳县的那个卢象升?”
“是的,大人。”
“好,你先出去,跟卢象升说让他先等等。”
“是。”
衙役出去后,知府皱着眉头道:“这卢象升来干什么了?上任这么久,除了有公事的时候来一趟知府衙门,这次来做什么了?”
幕僚提醒道:“东翁,这卢象升来者不善啊,吕梁营可是刚刚剿完匪。”
“唉,这吕梁营,算了,总是要和卢象升见面的,我就出去见一趟吧,反正我也快走了,这烂摊子谁想收拾谁去收拾。”
知府衙门大堂,知府见到卢象升,面无表情道:“卢知县,如无要事,一县父母官擅自离任,可是大罪啊。”
卢象升不理知府的挑刺,直接递上去一份文书,并道:“知府大人,这是下官治下的剿匪情况。”
知府翻看了一番,继续挑刺:“卢知县,你刚刚说是你治下的剿匪情况,怎么我还看到岢岚州、方山、临县这些地方的剿匪?难道你觉得,永宁、岢岚两州都是你的治下?”
卢象升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嘲讽道:“知府大人,您觉得抠字眼很有意思吗?现在,永宁、岢岚两州大的流匪都被剿灭,吕梁整体秩序已经稳定,吕梁营又守住了黄河,避免陕北的流寇流窜过来。知府大人,您应该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说到后面,卢象升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知府冷哼了一声,坐着不说一句话,气氛僵硬起来。
跟在知府后面的幕僚,见气氛不好,这样下去对双方都无利,便在知府耳边低声道:“东翁,有些事咱就不要说破了,我去劝劝卢知县,让他给您个台阶下。”
随后幕僚走到卢象升旁,拱了拱手,轻声道:“卢大人,我家东翁年事已高,再过不久就该致仕了。您给他个台阶下,到时什么事都好说。”
卢象升听完幕僚的话后,拱了拱手,道:“知府大人,刚刚是下官无礼了。”
知府也不想僵下去,便道:“建斗啊,你也是个读书人,就算不尊上官,你总得尊一下老吧,本府的年纪可是跟你爷爷差不多。”
“下官明白。”
“好了,本府累了,你有什么事就跟幕僚说吧,他能代表我。”
“是。”
知府退回内堂,留下幕僚。卢象升跟幕僚就不是那么客气了,直接把自己的要求说了,现在的吕梁,各县县令的命令出不了县城,卢象升不能命令其他县的县令,但各村子现在都有吕梁营的人。卢象升要在各村代行知府的权力,也就是说卢象升要借知府大印用一下。
幕僚很为难,官印是一个官员最重要的东西,虽然永宁知府不想管事了,但把官印交给卢象升使用,幕僚不敢做决定,只能回去请示知府。
永宁知府听过后,闭着眼想了半天,对幕僚道:“你去跟卢象升说,本府可以答应给他用官印,但有一个要求,官印旁必须签上他卢象升的名字。”知府要安安稳稳的致仕,任何有可能出事的地方知府都要注意。
卢象升答应了知府的要求,拿上知府大印后,在第一份命令上盖上了印,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第一份命令就是在各村建立护村队,早在吕梁营剿匪的时候,在各村就初步建立了护村队,现在有了正式的命令,对于远离柳林受吕梁营影响小的村子来说,建立护村队的阻力能小很多。
在谭良栋的设想中,各村的护村队是对吕梁营的补充,护村队的队长全部都是因伤退出吕梁营的老兵担任,这些老兵有一定的战场经验,负责训练护村队,一旦将来有事,完全可以在现在吕梁营的框架下扩充部队。
同时,护村队的存在也是在宣示着吕梁营的存在,谭良栋和胡振江都认为,在恢复吕梁的稳定后,需要以条例来治理各村。旱灾延绵了三四年,破产的农户成了流民,一些原本就混迹在各村的青皮混混成了流匪,原本自然稳定的小农秩序被破坏。
以条例治村,用强硬的手段恢复生产秩序,并抑制由灾害兴起的抵押土地的高利贷和强制兼并,将一些民愤极大的豪绅作为典型给处理掉。
胡振江在推行条例的过程中,对占据乡村统治地位的乡绅愈发的厌恶,这些乡绅趁着灾害,强买强卖,利用农户们不识字、不懂算术,放农户们永远都还不清的高利贷,大肆兼并土地。
一些条件极其艰苦的农户卖儿卖女,只为换一口吃的。家里体弱的老人,因为没有多余的吃的,只能躺在床上,慢慢的等死。在天灾人祸下,一幕幕的人间惨剧在上演。
连胡振江自己都没发现,在各村里推行条例的过程中,自己的行事手段越来越酷烈。有时候,解决一个豪绅,就能救一村人,在最基层的乡村,贫富分化已经到了要激起民变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