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位于临县境内,是一个大村子。随着吕梁营剿匪的推进,下河村驻进了吕梁营的一个班,在秩序稳定后,李鹤轩带着人进入了村子。
像下河村这样的村子,组建的护村队人数在三十人左右,由两个吕梁营的退伍老兵带领着,李鹤轩的任务就是帮助退伍老兵们建立护村队。
“活曹操”罗汝才曾经多次肆虐岢岚州,临县、岚县、兴县三县的村子深受其害,下河村也一样。李鹤轩进驻下河村后,发现整个下河村的青壮村民都逃的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
类似下河村这样的村子还有很多,因此吕梁营在各村建立的护村队大头暂时都由吕梁营垫付,这让谭良栋很无奈,一眨眼的功夫,手里的存银就没有了一半。
下河村的护村队建立起来后,李鹤轩把护村队的名单登记在册,然后就往下一个村子去。护村队完备后,就是胡振江和他的宣传队进入村子。
谭良栋给胡振江的权力很大,进入村子后可以节制村子里驻扎的吕梁营和护村队,必要时候甚至可以调遣已经剿完匪正在休整的牛凉等各部。
下河村是胡振江走过的第十二个村子,也是进入临县境内的第一个村子,深入了这么多乡村,胡振江对大明的最基本组成单位有了很深刻的了解。
从大的方面讲,乡村由两个群体组成,一个是以士绅为代表的地主,一个是从土里刨食的农民。在明初,天下刚刚抵定时,地多人少,地主和农民之间的身份是相互转换的,分的并不是那么清楚。
两百多年下来,人口越来越多,开荒新土地的速度跟不上人口增长的速度,再加上时不时的天灾,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并且,在越来越僵化的科举制度下,以耕读传家的士绅们,家族供子弟读书考科举做官,子弟做了官以后利用权力又为家族谋取更多的土地,慢慢的,士绅就是地主,地主就是士绅,已经成了和农民完全不一样的一个群体。
而吕梁的情况更加复杂,士绅们除了掌握大量的土地资源,还掌握着不少煤矿。
谭良栋半强迫矿主们组建了煤炭协会,推行了《生产条例》,打破了以往胡乱的管理模式,将矿主们对煤矿的影响降低。但谭良栋并没有处理关于土地方面的问题,不论对谁而言,土地都是命根子,谭良栋想慢慢来,最好是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
下河村,胡振江进了村子,跟吕梁营和护村队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宣传队在村民中间宣传条例。
在乱局逐渐被平定后,原本逃离村子出外讨食的村民们回到村子,躲到府城的乡绅地主们也回来。
乡绅地主们对吕梁营建立的护村队很不友好,他们认为护村队的建立,是在抢夺他们对村民的影响力,是在挖他们的墙角。趁着吕梁营立足未稳,乡绅们联合村老、族老大肆诋毁吕梁营,并借助这些老人的影响力把应经加入护村队的青壮们叫回去。
村民们不傻,护村队管吃管穿,谁肯轻易放弃。然而,乡绅们更狠,在“大义凛然”的宣扬下,威胁村民们谁要是和吕梁营合作,就直接加租或是不租地,早就在外吃够讨食的苦的村民们为了一口饭,只能把参加护村队的青壮们叫回,并且对胡振江的宣传队也冷淡起来。
护村队的流失,村民态度的冷淡,很快便由大河村蔓延至整个岢岚州,进而影响到永宁州两县,这些情况汇集到了谭良栋和卢象升那里。
卢象升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只能退一步道:“良栋,护村队必须要设立吗?”
护村队关乎到吕梁营的生存,谭良栋用很坚定的语气道:“护村队必须要设立!”
“那你准备怎么解决?”
谭良栋没法回答,原先想和地主士绅们和平相处的计划已经失败。本来谭良栋以为,地主士绅们算是这个时代不多的读书人,应该懂得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的道理,现在的吕梁能安稳下来,地主士绅们能保住自己的财产,完全是因为吕梁营的存在。
但现实却让谭良栋很失望,也是,这些所谓的乡绅,所谓的地方名流,在明朝廷覆灭之际,仍旧不肯掏出一分钱,随后满清入关,在异族人的屠刀下乡绅们剃发留辫,交钱交粮,心安理得的和新的统治者继续压榨自己的同胞。
并且,为了维护自己的特权地位,乡绅们配合满清朝廷禁锢人们的思想,大行愚民政策,让整个中华民族在整整两百年内原地踏步,甚至有些方面还退步了,终于全面落后于西方列强,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和侮辱,到了二十一世纪还在奋力追赶。论自私,论无耻,谁能比得上这一团体。
在谭良栋还在为乡绅的事情纠结的时候,很快,在下河村发生的事,让他明白了,在土地这种根本性的问题上,是不存在妥协的,跟乡绅妥协只会让乡绅们的胃口更大,只会让村民们不信任吕梁营。
胡振江在下河村的村民们对自己等人冷淡时,便明白出了问题,立刻把宣传队的人召回,和吕梁营那一个班的人待在一块,并通知了离自己最近的牛凉部,让他尽快赶来下河村。
随后,护村队有一半人不来报道,另外一半人对吕梁营的态度若即若离。胡振江见状后知道护村队已经不能信任了,便让两名退伍老兵和自己等人待在一块。
很快,在士绅地主们的鼓动下,大批村民围住吕梁营的驻地。吕梁营的一个班只有十二名士兵,在数百名村民的包围下,班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胡振江道:“胡先生,待会出了事你先走。”
胡振江摇了摇头,冷静道:“我们进村以来,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老百姓的事,他们多半是被胁迫的。接下来你们要冷静,千万不要动手!”
班长苦笑着点点头,把手中的刀抓紧,动不动手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了,现在只能是希望双方克制一点。
人群中走出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满脸红光,和周边普通老百姓菜色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中年人伸出右手,指着胡振江道:“你就是胡振江?”
胡振江站了出来,平静道:“你是?”
“胡振江,你真是太多事了。我们下河村自有自己的乡规民约,你搞的那些条例是让谁去守?”说罢又转身对村民们道:“乡亲们,老祖宗给咱流传下来的规矩才是规矩,这些人的条例,完全不用去管,大家说对不对?”
村民们没有发声,反而一个个露出疑惑的表情,胡振江这段时间的宣传没有白费,条例的内容基本都让村民们知道了。条例的内容不多,主要就是组建护村队、维护村子治安,当初谭良栋为了避免碰到土地问题,任何跟土地有关的规定都没出现在条例中。村民们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早先的乱局没人想再一次承受了。
中年人见没人应和自己,连忙朝人群里使眼色,早就被乡绅们收买的在人群里嘻嘻哈哈的青皮混混们连忙应道:“好!”
“嗯,胡振江,你看看,民意如此!”
胡振江被中年人的无耻气笑了,冷冷的看了一眼刚刚叫好的人,厉声道:“乡规民约,哼!你口口声声乡规民约,那民约中的爱护乡里、乡规中的福泽乡梓你做到了吗?没有!流匪作乱,拿乡亲给你做挡箭牌,灾害祸患,提高租子,放高利贷,逼得人家卖身为奴!”
“我看这乡规民约只是你口中的乡规民约,是鱼肉全村老百姓的恶约恶规!”
“你,你……”中年人被气着了,也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恶狠狠道:“动手!打死这些狗东西,打死一个老爷我免他一月的租子,全打死我免他全年的租子!”
十二名士兵和宣传队的人立刻拿起武器,紧张的盯着面前的人们。
隐藏在人群中的青皮混混们趁机鼓动村民,世间从不缺少目光短浅之人,或许他们以为法不责众,吕梁营不会找他们秋后算账,总之,人群开始涌向吕梁营和宣传队。
中年人哈哈大笑,在这下河村,还是他们这些乡绅说了算。至于会不会免去一年的租子,只有天知道。
“住手!”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声声暴喝,然而,被鼓动起来的村民哪能听得到,继续朝胡振江等人涌去。
人群外围正是赶来的牛凉部,见人们不听,牛凉大怒,拔出配刀,“杀!”
“死人了,死人了。”
当牛凉砍死一个跳得最欢的青皮混混后,四处飞溅的鲜血让村民们冷静了下来,靠在最前面的人已经越过班长靠近胡振江的身前了,再晚一步,胡振江就会出事。
“想活命的给老子蹲下,想死的就站着!”
人们纷纷蹲下,牛凉越过人群,找到胡振江,松了一口气,道:“幸好先生没事。”
胡振江依旧很冷静,对牛凉道:“牛把总,这些人你控制起来,我要去见一趟千总。”
牛凉点头应道:“好,有老牛我看着,谁也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