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显在水西腹地待了三个月,看到那面奇怪的旗帜后道:“那是土司祭祀专用的神旗,不过只有在祭祀的时候才用,现在摆出来是几个意思?”
那一队人出了谷里驿后,接近吕梁镇。谭良栋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队扮相奇怪的人,等到他们靠近吕梁镇后,亲卫跑回来报道:“将军,有人要见您。”
“什么人?”
“来人自称是水西火灼堡的人。”
“火灼堡?”谭良栋道了一声,轻笑道:“王显,应该是你说的那个拿人做实验的巫医来了。”
王显一脸严肃,在水西腹地待久了,王显也受到影响,对于那些神秘的巫术、蛊术很警惕。
吕梁镇的驻地在一处小山上,桑婆婆得到允许后,带着糯娃上了山。
主营里,王显和老郭站在谭良栋身后,只要那火灼堡的人有异动,他俩就动手。不管巫术、蛊术是真是假,都需要提防着。
桑婆婆和糯娃进了营帐,和在火灼堡不一样,桑婆婆洗去了脸上的黑白颜料,虽然脸上的褶皱依旧,但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老身拜见将军。”桑婆婆弯腰拜了拜。
谭良栋摆了摆手:“坐吧。”
亲卫给桑婆婆搬了张椅子,桑婆婆坐下来,糯娃站在身后。
“说吧,安邦彦让你来有什么事?”
桑婆婆怪笑了一声,抬起了手。
一直紧绷神经的老郭突然拔出刀,喝道:“你干什么?”桑婆婆抬手的动作,让老郭误以为桑婆婆在施什么妖法。
谭良栋很无语,道:“老郭,不要紧张。”谭良栋是一点都不信什么巫术、蛊术,若是彝苗之人掌握了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哪还用得着住在现在这种穷山恶水里,早就占了中原和江南这样的花花世界了。
桑婆婆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把封面展示给谭良栋,嘶哑着嗓子道:“不愧是能写出《科学入门》的人,那些巫术、蛊术都是以讹传讹,吓唬人罢了。若是我真有那种能力,此次来你们这出使的就不是我了。”
“这书你哪来的?”
“我从安邦彦手底下的部曲兵要的,他们说这书是在和吕梁镇打仗的时候捡的,将军能在军中宣传此书,真乃非常人。”
谭良栋看了一眼桑婆婆,转移了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安邦彦让你来有什么事?”
桑婆婆咳嗽了两声,无所谓道:“安氏的死活关我何事?他们让我来出使明军,就没安什么好心思。”
气氛一下尴尬起来,桑婆婆是谭良栋见过最不称职的使者了。
“将军,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年轻时曾去过成都、金陵求学,那时还是在万历年间吧,当时的儒家主流是理学,将军,您是怎么看理学的?”
桑婆婆的问题出来,王显和老郭满目不可思议,这画风不对啊,一个被盛传着掌握着神秘巫术和可怕蛊术的神婆,居然要和吕梁镇的将军讨论儒学问题。
谭良栋陷入了思考中,桑婆婆提出的问题很大,理学起于北宋,发展于南宋,在元朝时被定为官方哲学,到了明朝又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共有三派之说。
发展最快的是程朱理学,被时人称之为理本论,八股考试即是以理本论为核心,也是在民间传播最为广泛的。
其次是明朝王守仁在陆九渊的“心学”基础上创造的阳明心学,在当世江南一带流传甚广,被时人称之为心本论。晚明的士大夫大多受阳明心学的影响,讲究随心而动,冲破程朱理学定下的框框条条,并发展出不同的流派。
再者就是张载的气学,被称之为气本论。张载认为,宇宙中充斥着“气”,这种气处于永恒运动中,并认为事物总是“有两则有一”,“若一则由两”,承认矛盾是对立而又统一存在的。继承了气本论的学者,自称为实学一派。
不论是已经完全教条化、死板化的程朱理学,还是追求个人解放的阳明心学,抑或是想要从物质角度认识世界的张载气学,都有一个核心的观点,即理学,可以穷尽天下之理,任何事物都可以归纳到理学的范畴内。
同时,桑婆婆提出的问题也很小。作为当世显学的理学,本质上是为统治者服务的,掌握学术解释权的学政们更多的精力是放在君君臣臣这一类的三纲五常上,他们眼中的理学是非常狭隘的。
或者说,这种狭隘的理学已经成了这一时期的社会意识形态,其他的任何不符合所谓正统理学的想法都会被看作是异端。
“理学,本欲要穷尽天下之理,最后却被禁锢在了框框条条内,成为了一件工具。”
王显和老郭听不懂谭良栋的话,桑婆婆则是陷入了沉思中,随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将军,我看了《科学入门》,有一个疑惑,不知能否解答?”
“你说。”谭良栋也来了兴趣,思想是需要被分享的,谭良栋很期待桑婆婆问出有质量的问题。
“将军,整本《科学入门》,你只是介绍了一些生活中常见事物的变化缘由,我想问的是,你这种观察事物的方法,是否是从理学中悟出来的?”
谭良栋站了起来,桑婆婆的问题直指核心,换句话说,桑婆婆是在问谭良栋,他的这种认知世界的方法,是从哪里学到的。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与本时代人最大不同的地方在哪?不是对历史的已知,也不是掌握后世的知识,而是在工业化社会成长下所培养的对世界的认知方法。
“桑婆婆,你有没有读过荀子的书?”
“荀子,那位韩非子和李斯的老师,读过一些。”桑婆婆道。
“好!荀子曾言,‘星坠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桑婆婆听完谭良栋的话,细细思索了一番后,叹了一口气道:“想我还自以为对儒学有所了解,没想到到头来只是学了些皮毛。”
谭良栋笑而不语,桑婆婆理解了他所说的话,可见桑婆婆本身的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