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顿住脚步,没回头看程稚文,内心权衡着——
她作为一个没出过国门的清朝人,是不应该知道“纺丝机”这玩意儿的。她只能知道“织布机”。
不过,她又想,她在他面前也暴露得差不多了,他都认定她不是原身了,她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接下来,进口机器的事情还得靠他帮忙呢!
思及此,沈清大大方方转过身:“是的,要买纺丝机,计划第一批先买三台,你愿意做这笔生意?”
“可以。”
沈清点点头,从缂丝机之间绕出来,走到门边,说道:“你自己找间客栈落脚吧,我回去了。”
外头天已黑,小雪花往下落着。
沈清缩了缩脖子,拢紧披肩,钻进那雪夜中。
雪花往下落,有些落在她鼻尖上、睫毛上,往下压,压得她眼皮发酸,直想睡觉。
自从穿到这里,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眼下事情总算有了进展,或许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她庆幸地想。
“一起吃碗面?”程稚文的声音自她头顶落下来。
她回过神,抬头看向从后头追上来的他。他也顶着风雪,小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帽子上,晶莹晶莹的。
“我知道江州有家客栈的牛肉面不错,一起?”他再次问道。
沈清面前就出现了一碗飘腾着香气、滚滚牛肉汤的面。
这么冷的天,有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吃,会很幸福吧。
她咽了咽嗓子:“好,你带路。”
程稚文说的卖牛肉面的客栈,其实就距离高家一条街。
店小二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汤牛肉面,看着飘在上头的葱花和牛肉片,还有那白花花的牛肉汤,沈清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之前怎么就不知道这里有牛肉面吃呢?
她迅速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跟店小二要了些醋和麻椒,一股脑全倒进面里。
麻椒的麻香混合着牛肉汤汁的鲜香,简直绝了。
沈清将脸凑到面碗上,狠狠吸了一口:“太香了!”
筷子往面里一搅,将醋和麻椒拌得更匀点,然后开始喝汤。
热汤下肚,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口里是又酸又辣又香!
沈清觉得这是自己穿过来后唯一体验过的快乐。
“你以前不吃辣的。”程稚文幽幽开口。
沈清刚吃进嘴里的面条登时嚼不动了,顿了片刻,喝一口汤将面条送进胃里。
又来了……
她佯装自然地搅动面条,笑道:“连我不吃辣都知道?你关注过我?”
程稚文不语,只凝视着她,面前那碗面一动不动。
沈清有一口没一口地拨着汤:“既然不喜欢我,为何又关注我的口味?”
意料之中的,程稚文依旧不回答她的问题。
这人心思深,不该讲的,他是一句不会讲;该问的,他是一句不会忘。
难缠,真的难缠!
吃完面,沈清赶紧回了高家。
春菊见她回来,高高兴兴地跟着她一起进屋。
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喝下去,这才觉得堵在食道里的面条落到胃里。
她按着心口,打了个嗝。
春菊开心问道:“少奶奶,您这趟去上海,有什么收获吗?”
沈清点点头,转而问:“我问你个事儿。”
“少奶奶请说。”
“我跟程稚文没退婚前,经常见面么?”
在原身的记忆里,他们是鲜少见面的,可程稚文明显很了解原身的一些习惯。
连跟原身打小形影不离的春菊、当了原身半年婆婆的高刘氏,都分辨不出这副身体已经换了主人。
可程稚文却一眼看出来了,甚至还为了等待原身的下落,跟着她来到江州……
所以程稚文和原身之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呢?
沈清觉得自己的记忆要么有缺失,要么就是有些事情连原身自己也不知道。
“我记得有一年,您跟程二少一起去过上元灯节。”春菊想了想,“还有一年仲夏,您去过程家池亭赏鱼。”
“这不才两次吗?”沈清来了精神,坐直身体,“那两次见面,他们……我们,就是我和程二少,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春菊想了想,然后摇头:“好像没有呢。”
……
翌日,沈清用过早膳,带春菊去了农贸市场。
她买了五十斤大豆,和春菊一起扛着去了缂丝坊。
“少奶奶……”春菊气喘吁吁地问,“您买这么多大豆要做什么呢?”
“提取浆粕呢。”沈清晃了晃肩上一大袋子的大豆说道,“我想了想,还是大豆纤维细一点,虽然贵,但提取出来的纤维素会更细腻。”
春菊不懂,却很好学:“要怎么提取出这个什么粕呢?”
沈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提取的过程:“先把大豆蒸软了,再磨碎,然后进行水洗、酸处理。”
说话间,俩人到了缂丝坊。
这里有之前给工人煮饭的厨房,沈清差春菊去挑水,自己则把火生起来。
水来了后,倒入锅里,把洗干净的大豆丢进去蒸煮。
沈清去附近问了家磨豆腐的铺子,谈好了帮她磨大豆,就把豆汁给店家,自己只要了渣。
如此一通忙下来,已是晌午。
沈清顾不上吃饭,又赶紧将豆渣丢进水里进行水洗。
冬月的天,那水都快结成冰了,沈清撩起袖子,什么都没想,一双手伸进去,顿时就冻到失去知觉,动也不能动,更别说把纤维洗出来了。
她废了老大劲才把又红又冻的双手抽出来。
春菊心疼得直流泪:“少奶奶您稍等,我这就去烧热水给您泡手。”说完蹬蹬跑开。
沈清垂着没知觉的双手坐到门内去。
她望着随时能落雪的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就赶上冬天了?
水洗这道工艺怎么整?
用热水又不行……
正想着,就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进了院子,朝她走来,站在她面前。
是程稚文。
沈清仰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的视线却是落到她纤细的手腕上:“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