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下巴朝一大桶豆渣点了点:“洗豆渣呢!”
程稚文瞥一眼豆渣,嘲讽地笑了笑:“我看你信誓旦旦说要做人造丝,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深的法子,结果就是这?你就没想过你这双手,洗得了多少斤的豆渣?”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沈清怨怼地看他一眼,视线又落回地上,小声嘟囔:“这不试验阶段吗?等量产了,我自然会请工人。”
“这大冬天,你给再多的银子,也没人会冒着废了手的风险,挣你这银子。”
被他言中,沈清闷着脑袋不说话。
她是真的没料到会这么快卡住,而且是卡在最简单的地方。
接下来还有更难的脱硫漂干工艺呢!
到时候咋整?
噢,越想越丧气!
正想着,一件西装外套自上而下落到了她膝上,正好包住她被冻僵的双手。
纯羊毛布料上还有人的体温,暖暖的,沈清登时觉得双手好多了,有个手指头能动了。
她抬头看向程稚文:“谢谢。”
这个角度,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鼻尖被冻得通红,就像一只美丽的小鹿。
程稚文忽然感觉心脏某个地方被挠了一下,痒痒的。
他迅速移开目光,走到一大桶豆渣前。
春菊从厨房端了盆热水出来,放到沈清身前:“少奶奶,您快把手放到热水里,快点呀!”
看到罩在她手上的西装外套,愣了下,随即看向不远处那抹高大的身影,看清楚是程稚文,对沈清使了个眼色。
沈清没说什么,从西服底下伸出双手,浸入热水中。
她舒服得闭上双眼,喟叹一声:“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春菊把西服外套披到她身上。
沈清等手恢复知觉了,才从热水里拿起来,擦手的时候,环顾四周,没看到程稚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沈清落眸看向身上的西装外套,自言自语道:“衣服没拿呢就走了,不冷吗他?”
春菊挤眉弄眼地看着她:“少奶奶,程二少怎么在这里?你们俩是不是……”说着说着就窃笑起来。
沈清无语,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西服,学着程稚文那副带着嘲讽的口气:“人家说过了,我黄花大闺女的时候都看不上我,更别说我现在是个寡妇。”
她没告诉春菊,程稚文留在江州,是为了等原身的下落,而非留下来帮助她。
沈清后来没再去碰凉水,只能坐在缂丝机前,支着下巴思考怎么解决水洗的问题。
“少奶奶!”春菊跑进来,指着门外说,“程二少回来啦!还带了个木桶子好大好大!”
沈清回神,起身走了出去。
就见院里除了程稚文,还有两个工人,他们架好了两个木架子,然后将一个前后凸出两根棍子的椭圆桶子横着架到中央。
沈清看着,就觉得这设备有点妙啊。
心中立马有了主意,跑上前去,对程稚文说道:“把豆渣放到桶里,注入冷水,然后密封、滚动桶子,利用水分子的摩擦力,分解豆渣。”
程稚文稍愣,片刻后笑起来:“你倒是清楚。”
工人跟他结了银子就走了,沈清才知道这是他临时找木匠定做的。
想起自己刚才那番话,登时知道又暴露了。
程稚文之所以定做出这么个木桶,是因为他在美国见过类似的工具,西方国家早早进入蒸汽时代,有这种东西不奇怪。
但她一个生活在大清的女人,却知道这个工具的用法,不能说不可疑。
回想起程稚文那句“你倒是清楚”,沈清认为他已经更加确定了自己并非这个时代的人。
真是每天都在暴露一点点……
在新工具的加持下,不到一周时间,豆渣里的纤维素全分离完毕。
接下来就等拿到小苏打,再进行一系列的化学反应,提取粘胶。
只要粘胶做出来,就差不多成功了!
沈清内心越发笃定,在等小苏打的那段时间里,去了苏州一趟。
人造丝无法像真丝那样用缂丝工艺做出斑斓灵动的色彩和图案,只能靠染色。
沈清在苏州当地联系了一家作坊,以极低的价格谈下了湖色、淡青、玉色、雪青等二十多种适合春夏的色调。
她计划人造丝最快春季上市,最迟夏季,所以首先选了春夏色,而苏州最出名的,便也是春夏色。
沈清满怀希望地回了江州等待小苏打。
程稚文果然守信用,一个月后,如期将一百斤的小苏打运抵缂丝坊。
沈清立刻着手制作氢氧化钠,这是提取出粘胶的最重要的化学溶液。
可她再次失败了。
她挫败地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和白色溶液。
到底不是专业搞化学的,即便学生时代的实验室经验再丰富,一旦脱离了那个环境,在工具稀罕的古代,就更难成功了。
程稚文恰好在此时进了缂丝坊,看到她蹲在那儿发怔,走过来,看一眼桌上的容器,问道:“怎么?做不下去了?”
沈清抬头看他一眼,又看回地上,没吭声。
一个小油纸袋递到了她跟前。
她以为是烧饼,摇了摇头:“不想吃。”
油纸袋依然悬在她跟前,她不由得抬头看向程稚文:“什么?”
“烧碱。”
沈清:!!!
烧碱就是她这几日一直实验失败的氢氧化钠!!!
她伸手就要去接油纸袋,但扑了个空。
因为程稚文又收回去了。
她霍地站起身,急道:“给我的吗?你从哪儿来的?”
程稚文身子往桌沿一抵,油纸袋放在身侧,一脸冷感地瞧着她:“你要小苏打的时候,我就料到你定会需要烧碱,所以一起进口了。”
“你不早说!”沈清几步上前,又要去拿,被他给挡住。
她这才意识到,他这包烧碱没那么容易拿到。
她不安地看着他:“怎么样才能给我烧碱?”
程稚文双臂环胸,一副轻松样,垂首看看油纸袋,又看看他:“很简单,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给你一包烧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