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中,沈清想起了程稚文临走前的交代,朝春菊大吼:“去找知州大人!快!去找齐振恒!”
春菊哭着冲出人群。
沈清则继续与暴徒对峙。
在齐振恒出现之前,她得尽量拖延时间。
她问暴徒们:“你们想怎么样?”
为首的暴徒笑道:“把招女工的牌子砸了!招男工!”
沈清强调:“我的工厂做丝织的,女工更合适!”
暴徒登时怒了,吼道:“我们也能学织布!多少织布师傅是男人!女人能做的,我们男人也能做!”
沈清预估知州衙门到这里来回的时间。
她意识到话题撑不到齐振恒到达的时间,灵机一动,说道:“可以,我可以招男工。”
暴徒这才不再逼近。
沈清下巴点了点被踢倒的桌子:“坐下来谈。”
暴徒们赶紧去将桌子椅子扶正,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沈清也收起发簪刀,藏在手心。
掌柜一口气顺过来了,见状,赶紧跑进店里又拿了几块凳子出来。
沈清入座,问:“你们对工钱、休息,有什么要求?”
暴徒笑嘻嘻道:“一个月十两银子,一天做两个时辰。”
沈清心道:这跟抢劫有什么差别呢?
她面上维持平静:“我们的工作时间是辰时到申时,工钱按件计算,多劳多得。”
暴徒一听,登时捶桌,大声吼道:“辰时到申时,一天五个时辰,要干死人啊?”
他对着沈清吼叫,有几滴口水喷到了沈清脸上。
沈清强忍恶心,闭了闭眼,隐忍道:“但同样的,你做五个时辰,你的工钱也会因此多起来。”
暴徒们不接受,又闹起来。
掌柜将沈清请到铺子里,小心翼翼看一眼外头的暴徒,确认他们听不到,才小声道:“少奶奶,这些人摆明就是欺负你一个弱女子,要来吃白食的。高家以往招的老师傅织工,做满一个月,也才五两银子。像他们这种新手,一个月二两银子都嫌多。”
沈清点点头,安抚他:“我知道。没事,就谈着,我不可能去答应他们这种条件。”
掌柜摇头:“如果是个大老爷们招工,那些人定不敢这么欺负人。”
沈清叹气。
她也知道,她一个女人要在这个时代安然无忧地走下去,是何等的艰难。
饶是她眼下已有高家和铺子做靠山,却还是有暴徒敢威胁她。
男女力量上的悬殊,就导致了无论她多有智慧,面对纯武力威胁,她也无法靠自己解决。
悲哀,真是悲哀!
沈清看着那几个死皮赖脸的暴徒,心想:她现在也不能答应他们的条件,一旦答应了,就会被赖上,就算齐振恒来了,也解决不了,毕竟口头协议也具有法律效力。
只能在工钱和工时上跟他们磨时间了。
沈清提起精神,重新回去坐下。
为首的暴徒就问:“怎么样?工钱没问题吧?”
沈清佯装为难:“我们还有其他老板,怕是其他人不能答应这工钱。”
暴徒捶桌,站起身,睁着赤红的双眼恶狠狠警告她:“别跟爷耍花招!都知道高家现在你当家!”
“丝绸铺是我的没错,但现在要招工的这个生意,高家其他几房亲戚也有份。”
暴徒眼睛转了转,说道:“还有谁?我们找他们去!”
沈清自然不可能将借钱给她的那些亲戚的名字都供出来,这不道德。
她思考着该怎么应付过去。
不远处,身穿藏蓝色官服的齐振恒,下了马,朝这走来。
他双手别在身后,一脸威严地看着暴徒们:“你们在做什么?”
暴徒当即抱头下跪:“知州大人……我们……我们在……”
沈清站起身,一改方才的亲和,冷冷瞥一眼这些人,厉声说道:“他们踢翻了我的桌子,打了我一巴掌,掐我掌柜的脖子,还强迫我以一个月十两银子的不合理工钱招用他们!”
齐振恒看向暴徒:“真有此事?”
暴徒们矢口否认:
“我们只是闹着玩的!”
“她只招女工!不招男工!凭什么?”
“我们没有活干,都快饿死了,只能找她麻烦!”
“混账!”齐振恒大怒,喝道,“来人!都给我带走!”
差役上前来,将暴徒们一一押走。
沈清对齐振恒鞠了一躬:“谢谢您今日的帮助!”
“夫人不必客气。”
齐振恒落眸看她一眼,很快看向招工的桌子,问:“为何只招女工?”
沈清站直身子,实诚道:“原因有二。一,做丝织,确实女子更为心细;二,我希望所有女子,都能有一个工作机会,能赚钱养活自己、养活娃儿。”
齐振恒看着她,浓眉轻蹙,说道:“女子不是应当在家相夫教子吗?女子都出来干活,那家中的儿女、老人,由谁赡养?”
沈清一听,登时明白了。
齐振恒和大部分封建社会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信奉“女人应当在家相夫教子”那一套糟粕。
沈清本无意纠正他的观念,可一想到他是父母官,若能得到他的支持与理解,对当地所有女性,都有好处。
思及此,她冒着大不讳的危险,说道:“如果一个家庭中的男性,能够养活起一大家子,那他才有资格要求妻子在家相夫教子。若他养不活一大家子,那么他可以选择在家照顾孩子老人,让妻子出去干活,养活一大家子。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讲,夫妻二人,谁出去干活,都没有错,都是为了家。”
齐振恒闻言,脸色难看,训斥道:“自古以来,女子就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今日之祸事,皆因你不守规训,身为女子却抛头露面!本官念在你为稚文弟的同乡,破例救你一次,再有下次,本官定不再纵容你胡闹!”
说完,板着脸拂袖而去。
看着他驾马离去的身影,沈清摇了摇头:“这么迂腐,怎么跟程稚文做朋友的?”
她转身,本要去找二红,继续商讨干活的事宜,却到处寻不到二红的身影。
掌柜从铺子里走出来,说道:“背着孩子的那个走了。”
沈清问:“知道她家在哪儿么?”
掌柜手指不远处的山:“估计住在那山脚下。”
沈清点头,转身将招工的桌子摆好,继续等其他女性上门询问。
又这般摆了几日,就是不见女子前来询问。
沈清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二红。
她带着春菊,提了几袋给孩子吃的点心和水果,朝那座山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就见山脚下错落着的茅屋,上前一间间询问,终于在一间最破败的茅草屋前,见到了鼻青脸肿的二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