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沈氏嫁到外地的女儿回高家了。
在沈清的印象里,这位小姑子,先前因为和外地来江州做生意的男人未婚先孕,才被迫嫁到外地去。
婆家距离江州倒不是特别远,也就两三百公里,快马加鞭的话,一天就能来回。
但她婆家对她特别苛待,从不让她回娘家,而她本人也蠢,人家不让回就不敢回,更是在成亲后的三四年时间里,先后生下三个孩子。
这些年头,不是在坐月子,就是在怀孕。
想起这些,沈清发了个抖,摇了摇头,走进车间。
她办公的地方是账房,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阁楼屋子,楼梯设在车间门边,一进车间大门,右拐,就能上账房。
她边上楼梯边交代春菊:“那丫头有说回来干啥吗?”
春菊摇头:“没说,但是一回来,就对着老夫人大哭,整得老夫人也哭了。”
沈清摆了摆手:“别管她,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春菊“哎”了一声,踟蹰半晌,说出自己的担忧:“我总觉得这位高小姐回来的时间也太巧了。”
“嗯?”沈清拿起毛笔,翻开账簿,登记这两日出掉的两百匹人造丝。
“你说他们一家,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等高家的生意有点起色了就回来了。之前高家差点散了的时候,她怎么不回来呢?”
春菊这番话引起沈清的注意。
毛笔放到笔山上,她冷静思考着。
连春菊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丫头都瞧得出来的蹊跷,估计是高调得不想隐藏了。又或者说,高家这个女儿就有那自信,认为高家的儿子死了,现在就只剩下她这个女儿能继承高家的一切,所以压根收不住狐狸尾巴。
但高家这块肉,不是什么人都吃得下的,轻则去牢里关一趟,重则一命呜呼。
只会生孩子的高小姐想吃这块肉,沈清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嘲讽地笑了笑,重新拿起毛笔。
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也只有程稚文,会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帮她。
沈清忙着安排第二批人造丝送苏州印染的事宜,忙到子时才回家。
夜已深,高刘氏和丫鬟小厮们都休息了,仅留两三个值夜的下人站在走廊和院子里。
宅子安安静静的,和***时没什么不同。
沈清直接回房。
春菊点了灯,为她拆卸头花,然后将长发盘起来。
沈清在现代,每日洗澡习惯了,穿来后,也让春菊每夜都为自己烧水,沐浴更衣后才上床休息。
但头发实在太长太多,***日还都梳着精致的发髻,一拆洗就是个大工程,所以她只能一周洗一次。
好在古代环境好,没什么污染,头发一周洗一次,倒也不油不痒的。
沈清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皮肤饱满、白嫩、湿润,毫无细纹和起皮。
若是在现代,大冬天的,她的皮肤一定干得不行,经常一上粉底就起皮,每日都需做大量的补水工作。
她心想,其实生活在古代,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除了一丁点的不方便,比方说——来月事的时候,没有卫生巾……***日里也没有文胸穿……
沈清本能地想到了进口。
这个时代的欧洲,是有卫生巾和文胸的。
不知道程稚文能不能进口到这玩意儿……
不过就算他有办法,这种东西也不好麻烦他吧……
这般一想,沈清又想起程稚文这个人。
他回上海也有半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
既没发电报过来,也没告诉老许行踪。
沈清忽然觉得他这人神秘得很,除了知道他是永州程家人,美国留学回来,在上海做买办,其他的一概不知。
沈清有时候很好奇他在美国的经历,更好奇他的理想和对未来的打算,但他每次都闭口不谈。
他们的接触,好像就停留在他对她的观察、以及各种试探。
“少奶奶,”春菊小声唤道,“热水准备好了,我带您过去沐浴吧?”
沈清回神,拢紧了披肩起身,来到浴间。
木桶升腾起氤氲的白烟,她走进去,将门给关上,然后把披肩和里衣脱下来,随手挂到一旁的衣架上,光着身子浸入半人高的浴桶里。
热水直达脖颈,浸满全身,她舒服得闭上双眼,后颈枕着桶沿,仰着脑袋休息。
她在想人造丝的未来。
眼下能确定的是——人造丝放在铺子里卖,没问题了。
但她想要的不是一天卖这一两百匹,她想要的是——成千上万匹的人造丝,运往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
而江州这间由废弃缂丝坊改造而成、仅有十台机子的车间,只是一个用于过渡的小作坊。
接下来,她要将丝织厂开到苏州、杭州等聚集众多织染企业的地区,利用当地的技术优势,大大节省运费和人力,将人造丝的成本再往下降。
眼下人造丝的定价因为分摊了设备成本和运费成本,其实还不算便宜,还能更便宜。
而等她还清了外债,便可开始筹备女子学院,实现她当初的设想。
沈清越想越兴奋,心中燃起前所未有的斗志。
原本还疲惫不堪,眼下反而精神了。
感觉到水温慢慢转凉,她从水中站起身,走到衣架前,拿起上头干净的真丝浴袍裹住玲珑的身体。
视线无焦距地看着窗纸,边系腰带,边打算下一步工作。
忽然一道黑影从外头闪过。
沈清回过神来,裹紧了浴袍,大声喝道:“是谁?谁在外面?”
外头并无声响。
沈清又问了几遍,才传来春菊尖细尖细的声音:“少奶奶,怎么了?您洗好了吗?”
沈清赶紧将门打开,让春菊进来。
门关上,她急道:“你刚在外头,有见到什么人吗?”
春菊摇头:“我回您屋里铺床,刚过来,没瞧见有什么人。”
沈清回想那个黑影的高度,走到窗边,抬手比划了下。
黑影比她高上十公分左右,却是体型庞大,动作敏捷,定是一早就偷偷蹲在那儿,等她洗好出水穿衣服,才逃窜开。
高家府上的小厮体型瘦小,几乎都没她高,更别说胖了。
所以黑影,很有可能是今天刚偷偷藏匿进来的。
沈清猜到是谁了,在心里狠狠咒骂了几声,不动声色回到房里。
春菊伺候她换上真丝睡衣。
包裹在柔软的真丝床品和睡衣里,沈清却毫无睡意。
她紧张地望着深棕色的雕花房门,翻来覆去了很久,还是起床将斗柜拉到门后堵上。
再次躺回床上,还是不安心,生怕那人就躲在外头,悄悄弄破窗户上油纸,偷看她睡觉。
沈清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决定明天就把那个变态赶出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