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人比江州人更早接触洋商,深知洋货质量极好,原料和机子都从国外进口,这做出来的料子品质绝对没问题!
这般一想,客商登时就不再挑剔沈清是个女子。
只要料子品质好,管它老板是男人还是女人。
“沈老板,就如我跟你家掌柜所说的——十万匹人造丝,花色均分,什么花色我都要!明年的今日交货!”
沈清笑笑,为他再添一杯热茶,竟是没说什么。
见她不言语,既没说可以,也不说不行,客商有点懵,观察着她的脸色,问道:“怎么?沈老板不乐意?”
沈清慢条斯理倒着茶:“十万匹人造丝,来年农历腊月交货,这是没问题的,但我要求付全款。”
“付全款?”客商意外,“这行可是没这个规矩的。我可以付你一部分定金表示我的诚意,但付全款,这……”
他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这年头做生意的,资金链都紧张,谁能一下子把一年的货款全付了?
不说压上几个月,至少也是货到付款。
但他实在是喜欢高家这料子,如果因为付款期谈不拢,那就真的可惜了。
他愿意为了人造丝再争取一次,诚意满满地看向沈清:“沈老板,要不这样,我先付一成的货款,我保证到时候一交货,立刻付清剩下的九成。”
预付一成的货款,和沈清计划中的五成差距太大。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商讨无用的事,亮出底牌:“我只能接受不低于五成的预付款。”
客商摇了摇头,站起身,已是准备告辞。
他无奈道:“我是很喜欢你们家的人造丝,可一下要我先拿出一半的货款,属实也有点难,这年头,大家资金都吃紧,相信沈老板你也是理解的。”
沈清当然理解。
她一个钱庄、银行都贷不到款、需要跟亲戚“乞讨”才能拿到启动资金的人,当然明白资金吃紧的难处。
她理解客商的难处,可谁来理解她的难处呢?
不过她也不会去跟一个陌生的客商说这些,不仅没用,还遭人笑话。
她看向已经要走的客商,干脆利落道:“预付五成货款,货到再付清剩下的四成。”
客商闻言,顿住脚步,转身诧异地看着她。
沈清抬手比划出一个数字九的手势,说道:“五成加四成,等于我给您这批货打了九折,您就算去跟钱庄贷款先付我这五成,利息都不会高于我给您的那一成优惠,算下来,您是有赚头的。”
掌柜一听,脸色难看,立刻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沈老板,这可使不得呀!咱们本来给他的批发价,利润空间也就一成左右……”
沈清摆了摆手,掌柜登时噤了声。
她也很清楚这一成的让利,等于将利润空间都让掉了。
但她还是有赚头的。
她在江州当地的钱庄和上海银行都借不到银子,已是无处筹钱,她相信当初的高家父子也是如此,才会跟赵员外借了十万两白银。
而她现在牺牲一成的利润,诱导客商去跟钱庄借钱预付货款,她便因此获得了扩建工厂的宝贵资金。
工厂的规模一旦起来,广州这单没有利润,其他单子有利润。
利润先到还是后到的差别而已。
但如果没有这笔预付款,工厂就很难进行扩建,以现如今的产能,人造丝永远只能放在铺子里散卖……
另一边,客商思考半晌,也是算出确实有赚头,心一横:“成!就这么定了!我现在立刻回广州跟钱庄借钱!”
沈清松一口气,但还不敢全放下心,毕竟五成的货款是一笔不小的钱,有没有钱庄愿意放那么大一笔款给他还是未知数。
送走客商,掌柜随即愁眉苦脸地对沈清说道:“咱们给他的价格已经很低了,再打九折……”
好不容易盼到人造丝能挣点银子,结果一年的利润都让这位任性的少奶奶给挥霍掉了。果然女子做不了生意。
后面这两句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只能在心里嘀咕。
沈清满脑子都是那五成的货款到手,要做些什么安排,没空跟他解释,拿出账本,开始打草稿。
五成的预付款,扣去购买新机器、工人的工钱、租新厂房的租金、购入原材料的成本,其实所剩无多,可能拿不出钱来还欠赵员外的那十万两了。
还有八个月就要还本金了,到时候如果还不上,将有大麻烦,死都有可能。
机器是一定要买的,厂房是一定要租的,原材料也是一定要进的,唯一能拖的只有工人的工钱,可那些女工每天起早贪黑,指的就是这几两碎银,沈清实在不忍心克扣她们的工钱。
可那十万两怎么办呢?
沈清有点后悔只要了五成的预付款,可再一想五成都要得那么艰难,要再多估计更没希望,也就释然了。
罢了,能拿到一半的预付款买设备和原料,总比没有的好,到时候再想办法,也许这八个月的时间还能拿到其他的大单子,到时候再收点预付款,十万两应该是能凑出来的。
这般一想,沈清又乐观起来,用完午膳,就让老许送自己去看新厂房。
马车往郊外狂奔,沈清拉开帘子同老许聊天:“程老板最近在上海吧?忙什么呢他?”
老许双手把控着缰绳,笑呵呵道:“那日我送程老板和德国人,原本是要一起去上海的,但程老板后来在永州下了马车。”
沈清意外:“永州?那不是程老板的老家么?他回老家做什么?”
“那日送他到永州,我看到程家府上贴着大红的“喜喜”字,小厮说是‘少爷办亲事’!”说起自己跟随多年的少爷终于要成家了,老许很欣慰,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深刻起来。
沈清却变了脸色。
一股陌生的情绪从心底堵上嗓子眼,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的,堵得她胸腔又胀又痛,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