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这是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早晨的小帐篷”。
原先只听大学舍友说过,从未真的见过。
今日,程稚文让她大开眼界了。
太尴尬了,她侧着脸站起身,掀开帘子下了车。
马车停在一个荒废的寺庙里,老许把平时给他们垫脚当梯子用的椅子放得远远的,自己坐在那上头闭眼休息。
所以说,老许不仅知道她和程稚文在车里睡觉,还很自觉地坐得远远的,避免自己听到车里的动静。
沈清登时就明白了。
老许和春菊一样,都看出了她和程稚文关系过分亲近了。
沈清有点没脸见人。
老许和春菊都晓得“她”以前被程稚文抛弃过,现在她又跟程稚文暧昧,他们要怎么看她……
会觉得是她对程稚文旧情难忘,都成了寡妇还肖想嫁给程稚文吧?
不过老许和春菊都是自己人,他们怎么看没关系,外人不要这么看就成了。
沈清暗暗告诉自己,之后要注意跟程稚文的接触,不能落人口舌。
她转身上了马车,把鸭子抱到怀里等着。
程稚文此时也起了身,坐到原本的位置去。
俩人一起睡了一夜,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沈清也觉得尴尬,便没主动说话,偶尔逗逗怀里的鸭子。
倒是程稚文自自然然地问道:“昨夜一夜未归,高家人会不会刁难你?”
“婆婆会念叨的。”
“高家人对你好不好?”
他已然忘了上次问过沈清这个问题,而沈清也回答过他。
这不是记性不好,似乎是他过分关心沈清在高家的处境了,每时每刻。
沈清淡淡回道:“就那样吧,凑合,都是互相利用。”
他点点头,沉默半晌,又问:“你的丈夫……对你如何?”
沈清皱眉。
很快回过味来。
程稚文或许是想知道原身和她丈夫感情如何?
她还真没去关心过这个问题,所以从未在记忆库中搜索过相关记忆。
但既然程稚文问起,她就好心帮他找一找这些回忆。
“嗯……他还行吧,性格比较温吞,不紧不慢的,所以不会骂人,也不会打人,反正就是相敬如宾。”
程稚文听着,没什么反应,又重复一遍:“对你如何?”
沈清回想几道,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就那样吧,相敬如宾。”
她不是不想说,而是这些都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原身的丈夫她也没见过,她只是去转述另一对夫妻的相处,描述必然也就平平淡淡了。
程稚文没再多问。
马车往江州县城方向疾驰,沈清歪着身子,抱着鸭子,在想鸭毛的事情要怎么解决。
程稚文适时提醒道:“昨日养鸭场的老板同我说——进入农历三月,各方都会开始收春毛。我们最迟农历初二就要答复他是否要这一批春毛,否则他就要给药商。”
“三月初二?那不就是三日后?”
程稚文点头。
这时效叫沈清焦虑不已。
这么短时间,叫她如何决定是否全毛收走?
她现在身无分文,根本请不起工人,怎么收那些全毛?
难道还靠她和春菊两个人挑吗?
那样挑一年,都挑不出来一百斤。
前两日那件样品,她还是没细挑鸭腋毛,只是将所有看上去能用的小绒毛挑起来,都花了大半日时间。
这要从堆积成山的全毛堆里挑出鸭子的腋毛,真心是一年都挑不了多少。
这般下去,等她攒到出口的量,估计二战都结束了。
身子往旁边一侧,负气道:“我现在请不起工人,所以没法挑毛,要么就是直接买鸭腋毛,我想办法筹一笔钱买了!要么就是不买了,这个生意也不做了!”
说完,还揍了怀里的鸭子一下:“你老板可真坏!”
“嘎嘎……”
“那么死板!一点都没法商量!
“嘎嘎……”
程稚文被她气笑了,说道:“反正有三日时间,你好好想想,我相信你有办法。”
沈清叹了叹气,什么都不想说了。
再有办法,没钱收全毛也没用啊。
第一次她还能问高家亲戚要点投资款,结果人造丝生意到现在也没真正做起来,一次分红都没有过。
这第二次,谁还敢给她投钱?
原先她以为鸭毛便宜,十文钱就一大堆,花几十两买个几百斤,然后再拿人造丝和真丝分别做羽绒马甲的内胆和面料。
几百斤的鸭毛扣去损耗,至少能做小千件的羽绒马甲。
一件羽绒马甲卖七百文,第一批货多多少少能挣个小千两的银子。
十倍以上的利润。
如果量产起来,那利润是很可怕的。
结果这一切都是她想得太简单。
首先十文钱一堆的鸭毛,只是摊贩打发她收垃圾、象征性地收一点而已,并非鸭毛就那么便宜。
养殖场的白羽鸭的鸭毛就更贵了,要两百文一斤。
两百文她也能接受,但问题是两百文之外,还有挑毛的人工成本。
人工成本她是真付不起了。
太难了。
回到江州,马车先送沈清回高家。
她抱着鸭子要下车,刚起身,就被程稚文拉住了手腕。
她侧过脸看他:“?”
他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盯着她:“这批鸭毛我来买,工人挑毛的工钱我来付。”
沈清皱眉:“你要做我的投资人?Investor?”
她脱口而出的英文单词,他当下还是会觉得惊讶。
回过神来,说道:“我说过了,你可以不那么辛苦。”
沈清苦笑:“你在美国,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the investor relationship is akinto marriage.”
投资者的关系,就像结婚一样。
程稚文眼中的火光一下暗淡下来,慢慢恢复成平日的深沉冷静。
他放开她的手,移开目光,冷冷说道:“我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
沈清无语:“说要跟你结婚了?我只是告诉你——一旦成为投资关系,就会像结婚关系那样牵扯不清、难以割断!所以我不要你的投资!”
她丢下这句话,抱着鸭子下了马车。
走进高家,守门的小厮瞧见她腿上的泥土,惊讶道:“少奶奶您昨夜掉田里去啦?还捡着一只鸭子?”
沈清笑,随口说道:“去乡下偷了只鸭子下蛋给你们吃。”
小厮被她逗得呵呵笑。
沈清抱着鸭子要回院子洗脚换衣服,经过客厅,瞧见高刘氏带三个外孙坐在里头玩。
她原本打算装作没看见,直接溜回自己的院子,不想高刘氏看到了她,竟走出来喊住她。
她抱着鸭子转过身:“您吃饭了么?”
高刘氏脸色不好地瞪着她:“你昨夜在哪儿过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