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说的德语,沈清正常听不懂,却因为日本这个词的德语发音与英语接近,因此她一下就猜到是日本人找到了德国领事馆。
她紧张起身,走上前去,低声问程稚文:“是日本人找来了吗?”
“不是。”程稚文虚揽着她,“我先送你回房间。”
说完,向设计师告别,然后把沈清送回房和春菊素兰待在一起。
他穿上大衣、戴上帽子,离开前,叮嘱沈清,他回来前,不可离开房间。
人刚踏出德国领事馆的大门,随即两个穿黑西装的年轻男人上前来扣住他的手臂。
“程先生,蔡先生和田中公使要见您,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感觉到他们押着自己双臂的手使了力,程稚文有点反感,眼锋一扫:“你们算老几?都给我滚!”
说完,挺了一下肩头,将那俩人的手甩开。
那俩人也识趣地不敢再碰他,换成跟在他身后。
他来到位于北外滩扬子江路的日本领事馆。
大门守卫看到他出现,脸上闪过隐蔽的憎恶,举着长枪的五指攥得紧紧的。
不到半日,整个上海的日本人都知道,今日有一个中国人,在礼查饭店射杀了一名日本商人。
本来死一个日本商人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次的问题在于这个日本商人是被中国人杀死的!
程稚文知道这些人的心态,冷冷看一眼门卫,双手抄兜进了日本领事馆。
立刻有一个戴小圆镜的日本男人上前来,点头哈腰道:“程先生,蔡先生和田中先生都在等您了。”
中文说得并不利索,但可以看得出态度很恭敬。
但到底是不是真恭敬,就不得而知了。
程稚文没正眼瞧此人,径自上了田中本桥的办公室。
门开,蔡崇生正哈腰对一名光头日本人解释着什么。
这个日本人就是田中本桥,日本驻清公使。
瞧见程稚文进门来,登时一把推开蔡崇生,抽出架在一旁的日本军刀,直直朝程稚文刺了过来。
程稚文身体没有挪动半分,面上毫无惧色,坦然迎接刀锋顶上自己的大动脉。
只要田中本桥的手再往前一寸,程稚文的颈动脉就会被刺穿,血立即喷溅出来。
“田中先生!田中先生!”
蔡崇生变了脸色地跑上前来,用日语对田中本桥说道:“是那个日本人先举枪,要射杀一名中国女人和小孩!程先生才会射杀他,本意也是为了同胞呀!”
“八嘎!”田中本桥骂道,“他为了同胞射杀我的同胞,我今日就为我的同胞杀了他!”
说完,身子向前倾,动作好似要一刀穿进程稚文的脖子。
蔡崇生吓得当场都要跪下来了。
反倒是程稚文毫无惧色,甚至还笑着用日语问田中:“杀了我,你如何跟美国人交代?”
田中脸色一变,慢慢放下了军刀。
蔡崇生赶紧将他手中的军刀抽走,重新插回刀架内。
程稚文拉了拉大衣领子,活动了下脑袋和脖子,唇角还噙着冷傲的弧度。
他用流利的日语对田中本桥说道:
“在中国人的地方,举枪射杀中国女人和小孩,这不妥当!田中先生,希望您能好好劝诫同胞,不要妄图欺辱中国人,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
说完,冷着脸离开日本领事馆。
蔡崇生追了出来,一把将他推进马车,低吼道:“你撒谎!”
程稚文理着大衣袖扣,不痛不痒道:“何出此言?”
“你不是为了救同胞才开枪!那个女人……是你的爱人!你程稚文不可能会为了同胞轻易得罪日本人!”
程稚文闻言,登时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挑眉看向蔡崇生:“那女人是个寡妇,你认为我会找一个寡妇当爱人?”
“寡妇?”
蔡崇生狐疑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半晌后,终于是相信了他,拍拍他的肩膀,缓声劝道:“我们这种人的结局,轻易预料得到。逢场作戏可以,千万别真的找一个爱人。今日她是你的爱人,明日她就有可能会成为你的敌人,或者敌人控制你的武器!谨记!”
说完,跳下马车。
程稚文后脚下,瞧见老许蹲在远远的地方,朝他招了招手。
老许随即跑上前来:“程老板,有何吩咐?”
程稚文盯着蔡崇信远去的身影,眸光一沉,说道:“沈老板最近不会离开德国领事馆,你这些时日可先跟着我,等我通知,才可回江州。”
“好的程老板!”
……
入夜后,素兰终于退了烧。
春菊给她喂了一些牛乳、鸡粥,素白的小脸总算是有了血色。
沈清知道这孩子吓得不轻,支开春菊,坐到床边去,安抚道:“今日是意外,师父来了这么多趟上海,也就碰到这一趟,而且你看,还有程叔叔保护着我们,所以不用怕。”
素兰乖巧点头,没有出声。
沈清就觉得她这副反应实属不正常,低下脸去观察她的神色。
就见她眼角眉尾唇角全都耷拉着,很自责的模样。
沈清一阵心疼,抱紧了她:“不是素兰的错,是那个日本人不对!他欺负人,他还想杀人,是他该死!错的是他!”
素兰“哇”一声哭出来:“素兰不该撞到他,素兰没撞到他,他就不会生气了,就不会杀人了……”
见她这样,沈清一颗心都碎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个孩子了。
这时,有人敲门,春菊赶紧前去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惊喜地朝内喊道:“少奶奶,程二少回来了!”
沈清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安抚素兰躺回床上,回到客厅。
见程稚文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她激动得想立刻上前抱住她,但生生忍住了。
她原以为他回不来了,甚至更悲哀的想法是——他可能会永远消失。
可现在他回来了。
她红了眼眶,上前问道:“你回来了,没事吧?”
他笑着摇摇头:“没事。”
她傻笑着点点头,目光从他脸上往脖颈一落,忽然看到动脉部位有一个扎眼的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