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船客都好奇地看着沈清。
在上海这个地方,说英语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一身宽大的清朝褂裙、彰显妇人身份的雀尾髻,这般封建打扮的人,竟然口出流利的英语。
船员拿着沈清的船票,喊了另外一个外国船员过来,俩人不时看看船票,不时打量沈清,小声商量着什么。
沈清沉着气等待。
“女士,”船员上前来说道,“您的船票是假的,请您立即下船!”
假的?
沈清错愕。
第一反应是老许被人骗了,买到假票。
可转念一想,这几乎不可能。
老许跟着程稚文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上海对他来说,熟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买到假票?
船票是真的,是这两个船员认为她买不起到英国的昂贵船票,所以推断她的票是假的!
想到这一层,沈清气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她稳住情绪,心平气和道:“你们认为我的船票是假的,请拿出证据,否则没有权力要求我下船。”
船员举着船票说道:“这是一张头等舱船票,而我们的头等舱只对VIp客人开放。如果您是首次坐我们的船,是无法买到头等舱船票的。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您这是一张假票!”
沈清:“……”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快发作的脾气,把手提箱放到地上,双手叉腰看着船员,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了——请、你、拿、出、证、据!我要的是证据,而不是推断!”
船员一噎,无话可说,干脆招呼同伴,一个拉着她的手臂,一个提起她的手提箱,要把她拽出甲板。
他们都是洋人,人高马大,沈清虽然不矮,但长期吃不好睡不好,身体羸弱,敌不过他们的力气,一下就被拽离了甲板。
她气得大喊:“beast! Let me go, let go!”
船员没理她,强行将她拉到艞板上,箱子也一并推出去。
沈清差点没摔倒。
这时,有个穿着黑色西服、理着短发的年轻男子匆匆走了过来。
他低声对船员说了什么,还给他们看了自己的船票。
船员登时一脸紧张地跑过来,接过她的箱子,将人重新带回船上。
年轻男子上前来,对她鞠了一躬,双手奉上她的船票,恭敬道:“沈老板,这是您的船票,我带您去房间。”
说完,从船员手中接过箱子,转身往前走。
他转过身的一刹那,沈清忽然觉得他的侧脸很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看一眼船票上的房间号,暗暗记在心里,跟着对方往客轮中部走,上楼梯。
她被带到顶层船舱某个房间门口。
男子将两个手提箱放在门口,双手奉上钥匙,再次对她鞠了一躬:“这就是您房间的钥匙,祝您旅途愉快。”
沈清接过钥匙,也对他鞠了一躬:“谢谢你。”
她转身面向房门,边插钥匙边回想,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很面熟,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应该不是上海。
她每次来上海,都是老许车接车送,也几乎都待在酒店和程稚文谈生意,很少去别的地方。
难道是江州?
思及此,沈清立即转过身,要问对方是不是曾去过江州,不想人已经不见了。
她满腹疑问地开了锁。
房门打开,看到房内的一切,她惊讶得怔在原地。
厚实的杏色地毯、浅棕色的抽象花纹壁纸、全实木家具、油画、壁炉,还有头顶璀璨的水晶灯。
这是一个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也相当豪华的欧式房间。
“天啊,这样的房间只花了十两银子,老许是怎么办到的?”
她走进房间,转身将门锁上,两个手提箱放到行李架上,走到厚实的布艺沙发上一坐,舒服得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和现代欧式房没什么差别的豪华房间,内心竟有回到现代的恍惚感。
不过……怎么没有床?
沈清站起身,环视整个屋子,发现这屋里还有三个门。
她每个房门都打开看了眼。
三个房间里有一个卧室、一个浴室、一个书房。
竟然还是个套房。
沈清很满意,再次检查了一遍门锁,然后把手提箱提进卧室。
打开其中一个,把衣裳都拿出来挂上,真丝睡裙丢到床上。
她方才看到浴室有花洒,有点兴奋。
穿来清朝几个月,从没见过花洒,眼下这浴室就有,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一头的盘发冲干净。
准备好睡裙和毛巾,她立即坐在妆台前解盘发。
摸到发髻上的红宝石发簪,手顿了下,失神几秒,才取下来。
老许说,程稚文已经回上海了……
如果他还住礼查饭店,那么距离她现在的位置,不过几公里。
之前还说要跟她一起去欧洲的,后来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便没主动提,而他也没再提起去欧洲的事。
他肯定是不知道她今日就要离开中国。
他忙他的事,她奔赴自己的前程。
此去欧洲,是凶是吉,无可预知。
如果她这趟回不来,那上次一别,便成了永别。
然而这样感伤的情绪,只有她自己知晓,对他毫无影响——
这大概就是所有无缘男女的写照。
沈清叹了叹气,将红宝发簪刀放到桌上,把厚重的盘发解开。
耳边传来一阵长长的呜鸣声,客轮要出港了。
这个声音的出现,意味着船下的闲杂人不能上船,船上的人也不能下去。
这艘载了几百人的客轮,即将寂寞地穿越海峡,去到英国。
而她也一样,独自一人开始旅程。
沈清发了会儿怔,叹着气把盘发全解了。
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了眼。
一望无际的海面,再也看不到任何建筑物。
客轮已出港。
她放下心,又前去检查了一道大门,这才拿着睡衣和毛巾去浴室。
太久没冲澡,加上一头及腰长发又浓又密,沈清收拾好自己,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
浴室门开,人刚走出来,就瞧见客厅沙发坐着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