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过去了,程稚文还未醒来。
沈清一直在医务室守着,期间江深去休息,换了何飞过来。
何飞曾在上海与她有过简短、友好的交谈,不像江深与她有过正面冲突,所以她对何飞的印象要好些。
从江深那儿问不到的事情,她试着问何飞。
何飞虽耿直,但也不敢明说程稚文到底在干些什么,只隐晦地说:“程先生需要借助一些力量,所以他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事情。”
言外之意,程稚文与卖国党为伍,也是身不由己。
回想程稚文在茶话会上说出的那番话,沈清觉得何飞大概也是被程稚文洗脑了。
这个年代,有很多爱国青年被外部势力利用。
他们不想出卖这个国家,但外部势力很有技巧地宣扬清廷不靠谱、国外民主自由,一些心思不深的青年,就中了圈套,以为自己在为这个国家的自由民主奔走,其实是稀里糊涂地为外部势力提供入侵这个国家的机会。
沈清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程稚文。此刻的他,眉心舒坦、神色***和,毫无攻击力。
沈清在想,他会不会也是被人利用了……
这一看,就觉得他嘴唇又干了,沈清赶紧起身倒了些温开水,用棉签蘸水擦拭他干涸的嘴唇。
擦着擦着,他忽然睁眼,同一时间,右手掐上了沈清的脖子。
沈清手一抖,水洒了一些在他胸前。
她拍了下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剧烈咳嗽起来。
何飞上前来,急道:“程先生,沈老板一直在这边照顾您,您别紧张。”
掐着沈清脖子的手,才慢慢松开。
沈清往后退了几步,又咳了几道,才喘过气来,骂道:“照顾了你一天一夜,还要被你掐脖子!”
程稚文恢复了意识,神色凌厉:“抱歉。”
他挣扎着要起身,忽然后背一阵剧痛,不得不放弃。
何飞笨手笨脚地帮他挪身子,几次不小心牵连到伤口,痛得他额上冒出冷汗。
沈清看着不忍心,上前帮忙,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你感觉怎么样?”
他轻咳两声:“后背有点痛。”
“子弹取出来了,但是做了扩切,还好你肌肉厚,子弹卡在肌肉里,没伤及内脏。”
何飞出去找医生,她坐在床边,继续用棉签蘸水帮他润嘴唇。
看着他松坦的眉心又紧上,沈清叹了叹气:“日子过得如此紧绷,有意思么?还不如放下这一切,做个闲云野鹤的人。”
他无奈地笑了下:“我闲云野鹤了,谁帮你进口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沈清“哼”一声:“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但凡你是个真正的买办,都不至于过这种日子。”
程稚文沉默了。
沈清也懒得再继续追问,转而说:“不过这次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我。”
“你无需谢我。”他声音沉了下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这次不是简单的海盗登船事件。”
这想法与沈清不谋而合。
她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低声说道:“你身上那颗子弹,我已经让江深去查来源了。”
程稚文“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过了会儿,医生匆匆赶来,检查过程稚文的伤口,给他配了一些消炎药和消毒伤口的药水。
他还想留程稚文在医务室住下,程稚文坚持要走。
江深和何飞一人撑着他一侧身子,扶他回房,沈清则提着药跟在后头。
程稚文的房间就在沈清隔壁,将他安顿好后,沈清原本要回自己的房间,但看江深何飞两个大老爷们,对照顾病人的起居没任何经验,沈清干脆自己留下来照顾程稚文。
汤匙刮了最上层不会烫嘴的粥,递到程稚文嘴边喂他吃下。
怕他误会,她解释道:“我留下来照顾你,是因为我之前在上海伤了手,你也照顾了我,你别以为我就这么放过你。”
程稚文嘲讽地笑了下,没说什么。
她之所以敢对程稚文说这些话,是因为她看出来,程稚文不会杀她。
上次她用发簪刀刺他,之后他有三周的时间可以杀她,但他没有,除了派人日夜看着她,并没有对她动杀机。
所以她确定程稚文不会杀自己。
至于他为什么不杀自己,沈清也说不清。
“叩叩,”江深敲门进来,给了程稚文一个信封。
他打开,里头是一颗铜色的子弹头,和一张纸。
沈清知道江深查到了子弹头的来源,问:“这子弹头有什么问题?”
江深没吭声。
程稚文在场的地方,是轮不到他们说话的。
沈清看向程稚文。
就见他看着信纸上的内容,越看脸色越铁青。
沈清就知道事情不小,也不敢再乱问。
气氛诡异地静默半晌,程稚文淡淡开口道:“子弹来自日本。”
沈清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次上船来的海盗,来自被意大利殖民的国家,他们所能获得的子弹头,很大可能性是意大利生产的,可那发射入程稚文身体的子弹头,竟然是日本产?
这有两个可能性:
要么射杀程稚文的人,不是海盗,是一个能够获得日本弹头的人。
要么是一个能获得弹头的人提供弹头给海盗,海盗上船抢劫只是噱头,真正目的是射杀程稚文。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说明——有一个能够获得日本弹头的人,正处心积虑地想除掉程稚文。
沈清下意识就想到上次在上海礼查饭店,程稚文射杀的那名日本人。
她紧张地看向程稚文:“是不是上次射杀了那名日本商人,有人来寻仇了?”
程稚文摇头,沉思道:“不是,如果日本人要为那个日本商人报仇,我那日根本没命离开日本领事馆。”
“会不会是日本民间的人,因为不忿你射杀日本人,所以私下报仇?”
“倒是有这个可能。”程稚文将弹头装进信封,丢回给江深,“我要这艘船上所有日本人的名单!”
目光落回沈清脸上,方才还一脸的厉色,此时变柔了,低声说道:“日本产的弹头大多带有毒性,感谢你坚持要医生做了扩切。”
沈清长长呼出一口气:“幸好幸好。”
江深领命离开,剩下何飞守在房门口,大门口还有两个年轻男人站岗。
再加上沈清房门口的两个,得六个人。
想起那日,海盗把枪顶到程稚文脑门上,他一个响指,甲板上立即出现数十名配枪的年轻男人与海盗进行枪战,沈清问道:“你每次出门都带这么多人保护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