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答应带沈清去找丝农。
沈清回客栈,思考着明日该怎么跟丝农谈判。
她倒不担心价格。
那帮洋买办必然是以极低廉的价格买下生丝,在此基础上,她能给出比买办多出几倍的价格给丝农。
就怕丝农跟买办签了什么协议,未来几年都只能把生丝给他们。
如果有协议控制丝农,那就麻烦了。
翌日,掌柜带沈清去找南浔本地一家养丝商户。
一听沈清能给出高于三倍的价格收购生丝,丝农很高兴,立马就答应下来。
沈清就觉得从洋买办手里抢生意,不可能这么顺利,又问丝农:“先前来收购生丝的人,有没有让你们签下什么字据?”
丝农想了想:“有!俺不会写字,让俺盖手印了!”
“快把字据给我看看!”
丝农赶紧差人去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过来。
上头写着生丝的单价,交货时间、地点和数量之类的要素,最重要的是——还约定了丝农未来十年都得按这份协议将所有生丝供给对方。
每一年约定的数量,几乎是丝农一年产量的饱和,丝农无力再为其他商铺提供生丝。
沈清一眼就瞧出这是一份显失公平的协议,一告一个准。
她坦白告诉丝农:“这是一份协议,控制了你未来十年的生丝都得给他们,价格十年不变。现在我有法子取消这份协议,您愿意取消吗?”
丝农似懂非懂,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那取消了,你真给俺三倍的价钱?”
“是的!第一年按这份协议的价格的三倍给您,明年,四倍!一年往上涨一倍!”
丝农兴奋极了:“那俺把生丝给您!不卖那假洋鬼子了!卖给您!”
沈清点点头:“那这份协议交给我,我解决好之后,我们再签订新的协议!”
丝农眉开眼笑道:“您尽管拿走!个假洋鬼子的玩意儿俺也看不懂!”
沈清捏着协议上了马车,去下一家丝农。
她用同样的办法,以三倍的价格谈下整个南浔地区一整年的采购权。
同样也收集到一沓厚厚的协议。
上马车前,她说道:“老许,去织造府!”
老许和江深都有些意外。
老许问:“在南浔跑了好些时日了,您不先回江州休息几日再去织造府么?”
沈清挥了挥手中的协议:“我没时间休息了。买不到顶级生丝,生产不出好的丝绸,份额很快会被收走。必须要先把生丝的问题解决了。”
“好嘞!”老许听懂了,跳上车前室,准备出发。
江深默默把沈清踏脚的木脚垫收起来,一跃坐上车前室。
马车出了湖州城。
江深这些时日目睹沈清和丝农交涉的全过程,隔着帘子,问:“您打算怎么做?”
沈清神色凝重:“按理说,生丝采购涉及供清廷的丝绸的品质,也属于织造府的管辖范围。丝农被买办哄骗,签下这些显失公平的协议,织造府自然要为广大丝农主持公道!”
江深想想有道理,没再多问。
老许手拉着缰绳,问江深:“什么是显失公平?”
“明显低于市场价格,对其中一方绝对不公平的条款。”
老许低声感慨:“这沈老板真是聪明!连这个都让她给想到了!难怪程先生心悦她呢!程先生就喜欢聪明的姑娘,我早就看出来了……”
帘后,沈清全听到了。
内心黯然一瞬。
程稚文是真的心悦她吗?
她不觉得。
真心悦她,为何不听她的话,为何不与她长相厮守?
明知道她恨卖国党,他只要洗手不干,他们就能在一起。
可他宁可不跟她见面,也要继续干着卖国的勾当!
说不定那些低价收割生丝的买办,其中就有他的人……
在老许的快马加鞭下,沈清赶在天黑之前到了织造府。
她提着裙摆,噔噔跑到织造府大门前,抬手拍门。
门开,差役凶巴巴地问:“何人敲门?”
沈清双手举着协议,拱手道:“民妇为高氏丝绸庄的大当家,有冤情需要大人做主!”
“沈老板?”差役忽然低了声音,“您怎么来了?”
沈清一怔,抬起头来,却不记得自己认识此人。
差役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啊,之前在江州知州府当值的!您去看齐大人,还给我买过吃的呢!”
沈清:???
她以前去知州府找齐振恒,确实经常随手给当值的差役带些糕点。
这么一想,好像是对眼前这个差役有点印象了。
她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之前不是在知州府吗?调派了?”
差役笑着把大门打得大开:“您有啥冤情赶紧进去吧!”
“哦好,谢谢!”
沈清赶紧招呼江深一起进门去,直奔织造公堂。
远远的就见一位师爷模样的人从公堂内迎了出来,匆匆迎向她:“沈老板,您怎么来了?”
沈清认出这是齐振恒的师爷,更是震惊了:“你怎么在这里?”
师爷道:“齐大人前些时日调任织造府,我跟来了。”
“啊?”沈清大骇,“齐振恒他不做知州,做织造大人啦?”
师爷笑道:“正是。”
沈清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何高家能恢复供清廷丝绸的份额了。
因为齐振恒现在是织造大人。
自嘲地笑笑,说回正事:“齐振恒在吗?我有事儿要申冤!”
“齐大人在书房,来,沈老板这边请。”
沈清跟着师爷进了齐振恒的书房。
门开,就见齐振恒坐在鹤鸟图前,身穿藏蓝色官服,头戴黑色官帽,正襟危坐在桌前,浓眉轻蹙地写着什么。
师爷笑道:“大人,沈老板来了。”
齐振恒抬头看过来。
看清楚站在门后的沈清,也是吃了一惊,本就明亮有神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赶紧将手中的毛笔搁到笔山上,迎了下来。
沈清进屋去,对他拱了拱手:“恭喜齐大人调任。”
齐振恒笑笑:“平调而已,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沈清玩笑道:“但织造府隶属内务府,您以后还是有机会进内务府的呀!”
内务府,那意味着油水多多。
齐振恒却好似没听懂她的内涵,明亮的双眸灼灼地望着她,放柔了声音:“你近来可好?”
师爷识趣地退出书房,紧闭房门。
“不太好。”沈清将手里一沓协议全打开,“你看看这个。我今日就是为了这事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