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少奶奶!”春菊冲进书房,惊慌失色地喊道,“少奶奶!不好了!”
沈清笑着看过来:“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有官兵!有官兵!”春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指着外头,“官兵来啦!”
官兵!
沈清瞬间白了脸,本能地将素兰护到身后。
回过神来,立刻将素兰带到衣柜前,俯身叮嘱她:“听着!不管是任何人进来,你都不要出声!藏好!”
说完,把里头的衣服扒拉下来,将素兰瘦瘦的身子藏了进去,关好门。
她稳了稳了心神,看向门口,看似冷静,但喘出来的气带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恐惧。
上海的事那么快就被清廷知道了,派人来抓她的吗?
想起昨晚那个梦,沈清双腿打抖。
她抖着嗓子对春菊说道:“我先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也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完,拖着无知觉的双腿走了出去。
一路没见着任何官兵,她走到大门口。
小厮看过来,笑道:“少奶奶,织造府的大人来了。”
“织造府?”
沈清白着脸跨出门槛,心虚地下了几节石梯,走到一位身穿藏蓝色官服的大人面前。
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横眉冷对道:“你可是高氏丝绸庄的大当家高沈氏?”
沈清鞠了一躬:“正是民妇。”
大人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打着官腔:“高氏丝绸品质优秀,深得皇上与老佛爷的喜爱,现织造府重新发放了份额给高家,高家务必要认真对待,定期定量将真丝丝绸送至织造府!”
沈清错愕。
所以这不是来抓她的,而是来给高家送丝绸份额的?
高家几年前也曾为清廷供过丝绸,后来因为没人脉,份额被人挤掉了,眼下织造府又重新给了份额?
哪有这种好事啊。
沈清生怕这里头有鬼,就没吭声,也没去接信封。
大人见状,不悦地瞪了瞪浑浊的眼睛,训斥道:“高沈氏!你还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快把份额分配书给接了?”
沈清回神,双手接过,躬着身子,将信封举在额头,高呼道:“民妇谢皇上、谢老佛爷厚爱!谢大人!”
大人满意了,抬着下巴,官服下摆一甩,上了一旁的轿子。
沈清看着那远去的官轿,狐疑地打开信封。
织造府给了高家每年两千匹丝绸的份额,效期十年,文书末端盖上了织造大人的大印。
沈清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了闭眼睛,再看那数字。
确实是两千匹!
这可是每年几十万两利润的大生意啊!
沈清激动得尖叫出声。
小厮从门内探出脑袋,也知道是摊上了铁饭碗的生意,开心得跟着拍手。
高家难了有三年,是时候该让高家红火起来了!
沈清将盖有织造府大印的份额书收好,去了工厂的账房一趟。
账上显示库房还有一千五百多匹丝绸。
距离两千匹还差五百多匹,且羽绒马甲也需用到丝绸。
沈清赶紧去了铺子一趟,跟掌柜打听采购生丝的事情。
掌柜在高家做了几十年,虽说过去生丝的采购一直由高家三房负责,但高家三房如今家破人亡,沈清只能找掌柜打听。
幸好掌柜知道不少生丝的事情,对沈清知无不言。
“湖州南浔的生丝,质地柔软坚韧,是所有生丝里品质最好的!每年织造府供给清廷的丝绸,也一定是南浔的生丝织的!”
沈清立刻带上江深和老许赶往南浔。
傍晚时分,马车进了城门,老许立即下车打听本地卖生丝的铺子。
路人给他指了个方向,他赶紧驱车前往。
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家卖生丝的商铺。
沈清进铺子,说明来意,掌柜立即热情地邀请她入座,问道:“老板从哪个地儿过来?”
“江州,”沈清说,“江州高氏丝绸,您可听过?”
掌柜惊喜:“我知道呀!高氏以往就是从我这边拿的生丝!那人叫……叫高三爷!对,我们都叫他高三爷!”
沈清心中一喜,就觉得自己今日运气不错,竟然找着了原先为高家提供生丝的铺子。
高家的丝绸之所以比王氏、比其他丝绸商的品质好,好到无任何人脉也能让织造府相中,专供清廷,属实因为这作为原料的生丝品质就好。
沈清笑道:“高三爷是我公公的弟弟,但他前年突发疾病过世了,所以现在这生丝的采购,就由我来负责。”
掌柜一惊:“这三爷是什么病走的?”
沈清浅浅解释道:“应当是什么隐疾……我一个后辈,也没好意思打听太多。”
掌柜一想高老三那流里流气、色模色样的德行,登时也明白了,没再多问。
沈清说回正题:“掌柜,我今日前来,想下五百包的生丝,您能把最近批次的生丝拿我瞧瞧么?”
“哎好!沈老板您稍坐片刻,我这就去拿!”
掌柜很快拿了两包生丝过来。
沈清接过,拆开。
掌心肌肤触碰到生丝,眉心立即皱了下。
这触感不对。
她把生丝拿到灯下去仔细观察。
光泽依旧柔和,但却手感却不如以往柔软。
沈清用指腹捻了捻,稍稍摩擦,丝鸣声微弱。
这说明这批生丝质地粗糙了。
只有极致柔软的生丝,摩擦之下才会产生丝鸣。
沈清看向掌柜,说道:“这包生丝,和之前的不一样,品质差了很多。”
掌柜叹气:“三年前,高家最后一次来收生丝,还是顶级品质。但这些年,好的生丝,都被上海、广州的买办成批买走了,都卖给了洋人。丝农的丝还没采,他们就先给了银子,一采下来,全部拉走!所以我们都买不到以前的生丝了。”
沈清听明白了。
愤怒的情绪在胸膛内滚动。
洋人利用洋买办,买走中国品质最顶级的生丝,以鸦片结算。买办把鸦片卖给烟馆,获取大量的白银,最后只给丝农一点点的钱。
他们从中国拿走了最顶级的原料,却反过来喂给中国人鸦片!
国人用不上好东西,还要被鸦片残害身体!
这是何等的屈辱!
所以她当时刚穿过来,跟着程稚文去见外商推销丝绸,那帮洋人就直接跟她说——
中国有让他们取之不尽的美丽的东西!
想起当时那帮人强盗一样的嘴脸,沈清愤然起身,说道:“掌柜,我明日还会来,到时候你能带我去见丝农么?”